新宋

作者:阿越

  十三日,戌时。

  内东门小殿内外,灯火通明。

  在这个根本不该上朝的时间,大宋朝所有的宰执,除了病得已经不能移动的左垂相司马光以外,都齐聚于此,一个个脸在凝重_表情严肃。殿上珠帘之后,端坐着一言不发的太皇太后高滔滔,帘外站着入内内侍省都知陈衍,帘后则站着清河郡主侍候。除此以外,所有的内侍、女官,全部都被赶出殿中。按照大宋朝的祖宗家法,连没有亲政的小皇帝都没有到场—他只能等在迎阳门握殿内,等候宰执们在议论已定后,来向他察报情况。

  石越与韩维并排站在众宰执的前面。与其他的宰执一样,他心里也是充满了震惊—接到消息的时候,他正在府中接见陆佃,陆佃在新党执政期间受到排挤,但在经术上却倍受王安石重视,其后接连参预、主持经义局、《新义报》,此后又干脆辞官,离开注京,做了金陵书院的山长,并在当地创办了一份如今已是新党重要刊物的《江南》月刊,陆佃也因此成为新党在野人物中的重要领袖。此番陆佃来京,石越知道他立场一向温和,原本指望能够借他的关系,来调和与新党的关系一一但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契丹竟然在四月份就大举南侵!

  石越不得不承认,他心里的确感到前所未有的院乱。

  从界河一直到大名府,那是多少州县,那又会是多少百姓?!

  契丹来了多少人马?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谁是主将?进军路线是什么?战斗力如何?一他也完全不知道,他只知道契丹今非昔比,是百战之余,兵强马壮,远非西夏可比,绝对是前所未有的劲敌。

  而国内,他既不知道新党会如何来面对这次危机,也不知道旧党究竟会是什么态度?在军事上,他也完全不知道河朔禁军会有什么样的表现,至于他所信任的西军,他也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才能调来河北作战。更不知道应该调动多少人马,以何人为将一

  还有,西夏李秉常会不会借此机会趁火打劫?高丽人是何态度?

  一切的一切,他有无数的疑问,却没夺一个明确的答案。

  他从离开府邸到进宫,一路之上,已经迅速的理清了三四个首要的问题。他们必须首先组建一个能够与契丹人打仗的两府,并且要设立一个机构,来优先处理与战争的问题。他们必须马上做出决定,如何处置辽国使馆的人员?他们必须迅速抉择,河北路大名府以北的百姓,是否要组织撒离,大名府守军,是否要立即北上还是坚持固守?此外,他们必须尽快试探西夏人与高丽人的想法。

  此时,绝不能再激化党争。

  司马光的威望一定会受挫,这也会给新党攻击的口实,但是,打压司马光的威望既不符合石越的利益,也不符合大宋的利益,此时背弃与旧党的联盟更是不切实际,更不用说司马光眼看着就要不久于人世了—与其让人作践司马光,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司马光送上神坛!

  在新党与旧党政党化的道路上,石越不介意帮他们一把。他此刻,必须毫不犹豫的维护司马光,暂时稳固与旧党的联盟,哪怕因此要对新党耍一些手段。

  他要把司马光与王安石都送上神坛!

  给旧党与新党分别塑造一个完美的政治人物榜样。

  由雄州、霸州分别传回来的奏折,在众宰执手中,无声的传阅着。石越知道殿中的每个人,心里想的,肯定不会只是辽人的南侵,他们各有各的小算盘。不过,他倒并不担心,两府的宰执们,即使谁对司马光真有什么不满,除了章悼这样的人,是不会有谁真的会轻易自己亲自出马来当廷攻击的,更何况如今还有了章悼这个前车之鉴。一个宰执要对付另一个宰执,当然是借助台谏比较方便。

  石越心里也知道,客观上,当辽人南侵的战报传到注京的那一刻,在政治上他就已经占据了一个最有利的位置。天予其便的是,司马光又正好一病不起!新党的许将势单力孤:旧党因为此前的判断尖摸、兼之司马光病重,正是三军夺气之时:韩维年迈,也无野心与他争雄:至于韩忠彦、李清臣,资历、羽翼、人望,皆无法与他比肩。再加上他还有领兵收复河西的经历,便是高太后,此时也不能不倚重他。

  这内东门小殿,所有的人,都是在等着他开口说话。

  果然,当吕大防传阅完那几份奏折交给陈衍送回帘后后,一直沉默不语的高太后终于开口了:“石垂相,契丹果然背盟犯境,君实相公又病重不起,你说朝廷该如何处分是好?”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石越身上。人人都能感觉到,表面上还保持镇定的高太后其实也院了,她一开口,竟不是从容的问“诸公”的意见,而是直接问石越的意见!

  “太皇太后!”石越缓缓出列,拱手行礼,高声回道:“契丹毁盟背信,乃是自取败亡,太皇太后不必忧心。”无论他心里有多院乱,在这内东门小殿,他都必须表现得胸有成竹。

  “太皇太后放心,我大宋如今国库丰盈,士甲精练,只因两朝结盟,通好已久,不欲失信义于万国,且念及兵戈一起,死伤必众,大伤天和,方委曲求全,谋求两国之和好。他契丹虽强,难道我大宋便是弱国么?!他辽人既背盟在先,那臣敢请太皇太后颁诏于天下—我大宋若不能击破辽军,将契丹逐出国境,乃至收复燕云,誓不言和!”

  石越厉声说出这番话来,真是一殿皆惊。众人都没想到一向谨慎的石越,竟敢出此大言,毫不留退路。高太后也是惊疑的望着石越,道:“垂相虽有决胜之念然一”

  她话未说完,便见石越跪拜于前,慨声道:“太皇太后!主辱臣死!契丹既敢

  犯境,太皇太后若信臣用臣,臣若不能将击败契丹,将其逐出塞外,臣甘当军

  法!”

  “垂相果然有此信心?!”如此决然之话,令高太后也不由大感意外。

  “太皇太后素知臣非徒知妄言之辈!”石越斩钉截铁的回道。

  “好!”连高太后也不由拍座而起,望着石越,道:“垂相能破契丹,吾亦能

  专任垂相!”

  “谢太皇太后恩!”石越连忙顿首拜谢,“臣敢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垂相请起!”高太后凝视石越半晌,缓缓坐回御榻,一面对众人说道:“诸

  公都听到了,御敌之策,吾一听于子明垂相!”

  她话音刚落,范纯仁与苏辙已躬身颂道:“太皇太后圣明!”其余众相错手不

  及,不得已下,也只得纷纷附和。

  石越谢恩起身,又道:“太皇太后不以臣愚钝,委臣以大任。然天下之事,臣

  敢专任其责,不敢专任其事。臣敢请太皇太后,组御前会议,非常之时,暂合并两

  府事权,以专其事。”

  “御前会议?”

  “正是。”石越欠身道:“与契丹之战,乃是倾国之战。必集全国之财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