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谦静静地望着面前这个痛哭流涕的诉说着段子介兵败经历原委的书记官,心里面亦是百感交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实际上,对于段子介的兵败,他也是始料未及——在行军的途上,他所听到的消息,还是段子介如何将萧阿鲁带缠着脱不了身。
但是战争就是如此,瞬息万变。如今鬓角已暗生华发的慕容谦,经历了无数的战阵,对这样的变化,即使再震惊、再危险,也已能淡然处之,从容面对。
“可怜那么多好男儿,最后随使君逃回定州的,只有三十余骑!才三十余骑!”那书记官泣不成声地哭道:“俺们定州兵,还是打不了阵战,虽然天天练习,可是连骑射都练不好,许多人都是想为亲人报仇,平素连弓都没见过,契丹人冲锋的时候,有人连两箭都射不出去,大部分的人都没有准星,只能用箭雨,可被辽狗包围后,射不了几箭,有人就连弓都张不开了,还有人将弦拉断了,有人射出去没有力道,射不进辽狗的盔甲。俺们以前都是以多打少,这些个都不打紧,但是,但是……俺们定州兵都不怕死,辽狗近了,俺们就用刀砍他们的马腿,马军打不过,有人便跳过去,抱着辽狗滚下马来同归于尽……死的人太多了,太多了……”
慕容谦默默的望着他,此时他已经完全知道了段子介兵败的经历,虽然有偶然的原因,但也有必然的因子。慕容谦比谁都清楚,要培养真正能打硬仗的弓箭手,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当年陕西沿边弓箭手,虽然平时务农,但也是数十年如一日的天天练习,甚至隔个十天半月,便会与西夏人发生小股的冲突,并不是随随便便招些农夫来,便可以成为弓箭手的。能否射准还在其次,两军交战,大部分时候,靠的是密集的箭雨随机的杀伤敌人,但是,射箭的力道与耐力,却是必须要掌握的,真正遇上硬仗的时候,一个方阵内的弓箭手可能要射出二十枝箭,甚至六十枝箭,有时他们必须整整一天都持续不断的射箭——当步兵被包围之后,将战斗拖到黑夜来临,便是唯一的选择与机会。而且,他们必须保证自己的箭能射穿敌人的铠甲,于是,力道与发射距离的选择,也要恰到好处。而这些都是需要时间来训练,才可以掌握的。自秦汉以来,百姓揭竿而起,历代皆有,但在未成规模之前,又或者朝廷军队尚未完全腐化之前,往往有数万百姓作乱,数百骑训练有素的官军便可一举击溃——原因何在?这些百姓并非没有弓箭,并非不会射箭,但是,他们却是称不上“弓箭手”的。
因此,一旦段子介的定州兵被迫与相当数量的辽军正面交锋,甚至陷入包围,结果是早就注定的。
段子介能捡回一命,慕容谦便已经十分欣慰。
“你放心,这些死难将士的仇,咱们会找萧阿鲁带报的。”慕容谦待到那个书记官情绪稍稍平复,方缓缓说道:“只是不知如今定州尚有多少兵马?段定州令你来真定,又是为何事?”
“谢大总管!”那书记官连连磕头,“如今定州尚有一千余兵马,全是禁军。段使君说,如今辽人已经南下,定州兵虽然少,但绝无危险,因此令下官来告知真定守军,短期之内,真定府也不会有危险……”
慕容谦听到身边传来姚雄的一声冷笑,他见那书记官不解的停下来,忙说道:“他不是笑你。”
这倒不是假话,慕容谦也罢,姚雄也罢,心里都很清楚,这是段子介的无奈之举,他明知道武骑军是王八不出壳,但终究是不肯死心,又知道自己多说无益,只能如此委婉的希望武骑军能够主动出击,多少分担深州的压力。
但两人都知道,段子介的这番心意,是不会被真定府的文武官员们体会的。那书记官显然也清楚这一点,否则他不会临时改变主意,先来参谒慕容谦。
“此外,还有一件事……”那书记官继续说道,“朝廷在真定府有个火器作坊,段使君想问问,能否分些工匠出来,打造点东西……”
“哦?段定州要造何物?”慕容谦奇道。
“火铳!”那书记官一面说,一面送上一张图纸,“段使君当年在京师做官时,曾见过此物的图纸,这是凭记忆画出来的,使君说,朝廷已经将此物赏赐高丽与海外诸侯,不算机密之器。”
“此物又有何用?”慕容谦一面看着图纸,一面奇怪的问道。
“段使君道,他听说邺国以此物装备军队,颇获奇效。此物虽不及弓丅弩能射远,然胜在简便易用,且威力亦不小,于禁军无用,非军国之器,然倘若用来装备乡兵义勇,却是易于成军。唐河之败,使君道,倘若俺们定州兵有这些火器,虽然不能挽回败局,却也未必会如此惨败。”
慕容谦仔细看着段子介亲手所绘的图纸,在心里暗暗摇头。他全然无法理解这种火铳能有何用?只觉得段子介已经是病急乱投医,大败之余,正在拼命抓住每一根稻草——他遭遇如此大败,朝廷不可能不追究他的责任,兴许连定州知州,他也没几天好做了。但另一方面,对于段子介在这种大败之后,居然这么快就计划着卷土重来,当真是屡战屡败,越挫越勇,慕容谦心里不由得有几分赞赏。
他怀抱着七分同情、三分欣赏,实在不忍心一口拒绝段子介的这一点点要求,想了想,便委婉说道:“这火器作坊之事,恐怕本帅亦不能随便做主。你可回复段定州,他果有此意,不妨上禀宣抚使司,要临时打造这什么火铳,亦耗费时日。若是宣台许可的话,本帅以为兵器研究院那帮人既然造过这劳什子,只怕京师作坊里总有些没人要的存货,自京师运来,多半还要省些事。”
“多谢大总管指点。”
慕容谦笑着点点头,着人将这书记官送出,方转头问姚雄道:“姚将军,武骑军诸将都来了么?”
“已在外头等候着。”
“那好,你出去告诉他们段定州无恙的好消息。然后让他们各自回营,一个时辰后,本帅要亲自检阅武骑军。”慕容谦沉吟着吩咐道:“本帅要亲自看看,这支河朔骑军,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自三天前辽军开始再度攻城起,刘延庆便已经没怎么下过城墙,每天晚上他都
是裹件披风,在城墙上目回睡一会。辽军的攻势论声势兴许不见得比此前几次更猛
烈,但拱圣军的将领心里都很清楚—这是辽军最具威胁的一次攻城。
三日之内,城外的辽军越来越多,先是自河间府方向来了一拨辽军,然后自安
平、饶阳方向又来了一拨辽军,人马众多,竟有数万之众,从旗号上来看,竟然是
萧阿鲁带的部众。这让李浑尤为担心,段子介终究是没能拖住萧阿鲁带,没有人知
道北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众人都识趣的刻意不提此事,只是无论如何,李浑脸
上的笑容都已经消失不见。
拱圣军已经懒得清点城外辽军兵马的数量。这些兵马的到来,只是令他们将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