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作者:阿越

  七月七日。

  绍圣七年的乞巧节,至少对于注京皇宫中的女人来说,是一个压抑、悲伤的日

  子。原本,宫里的殡妃宫女们,还做好了种种准备,要好好过一过这个节日,虽然

  她们不能乞愿早日找到如意郎君,却也可以祈祷太皇太后长命百岁,前线将士早日

  克捷,打败契丹人一但是,七月六日的变故,让宫里欢乐的气氛一扫而空。高太

  后在听完御前会议察报前线的局势之后,在返回寝宫的路上,突然昏倒在凤荤上

  在急召来御医诊治之后,所有的医官都只能默默摇头。

  这让大家都意识到,太皇太后能呆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已经屈指可数了。

  从七月六日开始,清河与小皇帝赵煦,以及向太后,全都呆在了保慈宫,衣不

  解豁的照顾着高太后。其余的殡妃宗室,则只能在殿外请安。从六日到七日,高太

  后只短暂清醒过一次,在这个短暂的时间里,她念叨了四个名字:韩维、韩忠彦、

  范纯仁,还有雍王赵颗的第三子,雍国驻注京正使,年方八岁的赵孝锡。赵

  煦立即下旨诏四人进宫,如今老幼四人,皆侍立于殿外,却不知高太后何时能再次

  请理。

  赵煦对于高太后这个时候还念念不忘赵孝锡,心里面是有些不舒服的,但真到

  了这一刻,他想着日后便是要再计较这些亦不能够,亦不觉伤感,悲从中来,连带

  着看赵孝锡的眼神,也温柔了许多,不似以前那么冷漠。看着躺在床上,神形枯稿

  的太皇太后,他才突然意识到,这个人其实也一直在维护着他。

  十六岁的赵煦当然不能理解他的太皇太后,以他的年纪与阅历,是绝不可能理

  解,这位出身将门的太皇太后,一十富需荣华的女人,是一位多么了不起的人。人

  们都有惯常的偏见,倘若见着那些贫贱低微者,一生不甘自弃,懂得自珍自爱,自

  立自强,都能轻易的明白那是一种优秀的品质,也易于谅解他们所犯下的一些错

  误。但对于如高滔滔这样的,似乎为命运所眷顾着,对她们所表现出来的难能可

  贵,却容易轻而易举的视而不见,或者视为理所当然。

  然而,普天之下,与高滔滔有着同样的出身能做到她这样的人,又能有几人?

  出身于开国功臣的世家女子,从小养在皇宫中长大,与皇帝青梅竹马,最终结为伉

  俪,最终为这位皇帝生下四个儿子,其中有三个健康长大,一个还成为天子—但

  她却一生都保持低调与谦逊的态度,凡是她所亲信爱宠者,绝无人敢对百姓擅作威

  福,面临考验时能杀伐果断,平常之时,却从容淡泊。掌握这个国家的最高权力长

  达七年,却始终保持敬畏之心,无一事曾经滥用这个权力。无数人的人是为环境所

  限制,故而不得放纵自己内心之恶:而高滔滔却是有无数的机会可以放纵自己,却

  以罕有的品质约束着自己。

  或许她只有一个缺点。

  就是高滔滔总是不计后果的试图保护她所关心爱护的人,甚而有些纵容。她的

  这个缺点是大部分女性都有的,但是放在一个政治家的身上,就显得有些不够理

  性,甚而有些优柔,这是她所不及曹太后之处。她性格上的这个缺点,的确造成了

  严重的后果,但是,若说她对赵煦不是真心实意,却也绝非公允之论。

  仿佛是女性的本能,完夺压汁了她政治家的本能,对于那些她所爱的人,她总

  是希望能两全其美,希望能尽可能的保护住每一个人。在她那里的“保护”,不是

  委曲求全的“保护”,而是想让每个她爱的人,都尽可能的满意。

  倘生在平常人家,或者能够。

  她却生在帝王之家,这又谈何容易?

  但迫不得已之时,她最终也能知所取舍。

  然而,这些却绝非赵煦所能明白。

  尽管他的太皇太后对于他的爱与对于赵孝锡的爱是一样的多,只是,对于赵煦

  来说,这便已经近于背叛。

  只是在此时此刻,望着她的生命一点一点的消逝,他才忘记这些,想起他平时

  所遗忘的。她的确是在尽力的扶持自己,保护自己,直到他能亲政的那一天。

  尽管祖孙两人都明白,她与他的政见不合,甚至是背道而驰。

  “娘娘。”忽然,赵煦看到高太后的眼皮眨了一下,向太后与清河都是一喜

  高兴的低声喊道:“娘娘,娘娘一”

  高太后缓缓睁开眼睛,望望赵煦,又看看向太后与清河,低声问道:“孝锡

  呢?”

  “在,在外面。”向太后连忙应道,侍立在一旁的陈衍早已抹干眼泪,悄悄退

  出殿中,不一会儿,便领着赵孝锡进来,跪在高太后的床前。

  赵孝锡一见着高太后,立时便呜咽起来:“娘娘,娘娘一”

  清河连忙拉过他,将他抱在怀里,安慰着他。高太后躺在床上,只是用眼角的

  余光看了他一眼,便把目光移去赵煦,低声说道:“官一官家,照一照顾好

  他一”

  赵煦拉着高太后的右手,喃着眼泪,道:“娘娘欧心。”

  “还一还有曹一曹一”

  “娘娘只管放心。”赵煦终于按捺不住,哭出声来。

  “莫,莫要记恨一都一都是兄、兄弟一”

  “联知道,联知道。”赵煦反复说着,向太后与清河看着伤心,也低声抽汁起

  来。

  高太后看看众人,这才总算放下心来,闭上眼睛歇息。

  众人心里都很伤心,但却不敢哭泣,生怕惊忧了高太后,都是垂着头,伏在高

  太后床前,抹着眼泪,过了好一阵,赵煦感觉手中的高太后的手垂了下去,他心中

  一惊,高声喊了起来:“御医!御医!”

  几个御医院忙小跑着进来,领头的医官探了探高太后的鼻息,又把过脉,扑通

  一声,跪倒在赵煦的面前,哭道:“官家,娘娘,娘娘大行了。”

  听到这句话,赵煦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亦不觉悲从中来,放声大哭。身旁的向

  太后身子一摇,顿时晕了过去。清河一面哭着,一面抱起向太后,回头想要唤人

  却见陈衍跪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保慈宫内外,已是一片哀声。

  韩维、范纯仁、韩忠彦三人奉诏前来,与陪着赵孝锡来的翟原一道等在保慈宫

  外,以为还可以见高太后最后一面,不料赵孝锡被召进来了,没过得多久,等来的

  却是满殿的哭声。三人的心,立时都沉到了谷底,韩忠彦当即跪倒在地,与翟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