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瞻在知道刘法亲自出去打探军情之后,便加意留心,派出不少斥侯前往束鹿打听消息。然而得到的消息,让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束鹿县境之内,有所谓青丘、牛丘、驰丘、灵丘、黄丘一共五座小有名气的小山,县境的南边,则是大陆泽的北部,县北还有一个束鹿岩,能轻而易举的藏下个千余人马——昨日这一日之内,斥侯回报,这束鹿五丘至大陆泽北部,突然烟尘高扬,旌旗相连,从旗号来看,竟然是慕容谦的大军!尤其是黄丘一带,从旗帜来看,至少有五六千之众屯兵其中。不仅如此,白天斥侯可以看见不知有多少人马,在那里旁若无人的耀武扬威,还与小股辽军发生激战;夜晚这些突然冒出来的宋军,竟然还进攻了束鹿县城!
初时,王瞻还以为是刘法或者任刚中闹的玄虚,但令他意外的是,没多过久,任刚中便派了人来问他:出现在束鹿的这只宋军是不是他的部下?!
王瞻顿时糊涂了。他知道这几日间,刘法与任刚中打得火热,倘若那是刘法的部队,任刚中必然知情。何况刘法驻扎在深泽镇,而任刚中把守着滹沱河的渡口,刘法便是想瞒他,亦不可能瞒得过。出现在束鹿的宋军既然并非刘法、任刚中部,又不是他自己,这附近最近的宋军,便是稿城的姚雄部了!但姚雄倘若要去束鹿,非得经过鼓城不可,王瞻不可能全不知情。
他完全没有想到这支部队可能与冀州的唐康、李浩有何关系。因为虽然从地图上来看,冀州与深州毗连,但是,从衡水到束鹿,却也有一百多里,这一百多里并不好走,除了要渡过苦河外,所经过的,全是辽军占据的地盘,一路之上,到处都是打草谷的辽军。别说人人都知道唐康与李浩既无兵力亦无必要跑到束鹿来与辽军对垒,便是要走过这一百多里而不惊动辽人,不被辽兵追杀,那在王瞻看来,便已经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了。而他心里面是十分肯定的,数日之前,曾经有唐康、李浩的使者经过鼓城,前去真定府求见慕容谦,虽然使者不肯对他明言有何所请,但王瞻心里明镜似的——那必是去求慕容谦发兵,协同他们打仗的!唐康与李浩的兵力,已经捉襟见肘了。
所以,思前想后,王瞻最终还是判断,这必定是刘法搞的鬼。而任刚中不过替刘法掩饰而已,所谓“欲盖弥彰”,刘法此人,必定是贪功求胜,故而违背慕容谦的节度,私下里大布疑兵,目的自然是攻打束鹿,甚至故意引诱韩宝来攻打他们。
刘法这厮贪功,原本不干他王瞻鸟事。但是,如今是王瞻驻守鼓城,一旦辽军引兵来攻,他王瞻是要首当其冲的!
这不是算计他王瞻么?
弄明白这中间的文章之后,王瞻真是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猛的一拍桌案,高声喝道:“来人啊!”
他的亲兵指挥使李琨立时跑了进来,朝他行了一礼,问道:“将军有何吩咐?”
“备马!快备马!”王瞻恼声喊道,“你带齐人马,咱们往深泽镇去!”
任刚中不是故意来耍他么?刘法不来见他?那他王瞻亲自去深泽镇见他刘法!他倒要看看,若在深泽镇见不着刘法与渭州蕃骑,任刚中要如何向他解释?
李琨觑见王瞻神色,不知他为何发怒,却不敢多问,连忙答应了,正要退出去召集人马,忽听到帐外有人急步流星的走来,在门口禀道:“启禀将军,第一指挥在营外抓了个奸细,他自称是拱圣军翊麾校尉刘延庆,想要求见将军!”
“什么刘延庆李延庆的!”王瞻大步走出大帐,骂了一句,“可有官告印信?”
“身上只搜出一面铜牌,是翊麾校尉不假,然官告铜印皆无,此人声称是在乱军之中丢失了。”
“那必是假的!”王瞻冷笑道,“一面铜牌,契丹人不知有多少,必是奸细无疑。关起来,好好拷打!”
“是!”那禀报的节级正要退下,王瞻心里忽然想起什么,连忙喝止,皱眉问道:“方才你说他叫什么?”
“回将军,此人自称刘延庆!”
“刘延庆?刘延庆……”王瞻口中念叨了两声,纳闷道:“这个名字如何这般耳熟?”他站在那儿,却始终是不记得自己曾经认得一个叫刘延庆的,但这名字,分明又是十分熟悉了。想了一阵,还是不得要领,王瞻正要放弃,却见他的书记官正好过来,他心中一动,问道:“书记官,你可听说过一个叫刘延庆的?”
那书记官一愣,忙回道:“振威问的,可是拱圣军的刘翊麾刘延庆将军?”
这个轮到王瞻吃惊了,“果真有此人?你又如何认得?”
书记官笑了起来,“振威真是贵人多忘事。刘翊麾是天子下诏表彰过的,战报之上,屡有提及。”
“呀?”王瞻张大嘴,顿时全想了起来,忙对那禀报的节级喝道:“快去将刘将军请来,好生相待。”
那节级早在旁边听说了,慌忙答应了,退了下去。李琨在一边听说王瞻又要见刘延庆,正要询问是不是还要去召集人马,但王瞻已经转身入帐,他不敢进去追问,只得也退了下去,给王瞻备马——
当王瞻在他的大帐中见着刘延庆时,刘延庆的狼狈,几乎令王瞻不忍睹视。
刘延庆倒没受什么伤,只是他掉队之后,战马在突围中箭,早已倒毙,他是一路步行走到鼓城的。沿途之中,因为要躲避辽军,只能昼伏夜行,又没有吃的,只能靠吃点生食勉强裹腹,忍饥挨饿好不容易才走到鼓城。他的官告印信在突围时全丢了个干净,到了鼓城,也不敢去见地方官员,因打听到鼓城山上有宋军驻扎,他便想着碰碰运气,看看军中是否有相熟故旧,好证明他的身份,也能借匹坐骑,弄点盘缠,不料才到鼓城山下,因他不敢上山,只敢在山口张望,竟被巡逻的士兵当成奸细抓了起来。
从深州突围后,刘延庆害怕辽军发觉,早将战袍、铠甲脱掉扔了,找了个死去的平民,从尸体上扒了件破旧袍子穿着,除了那面铜牌是仅有的能证明他的身份物什,他还贴身藏着,其余弓箭、刀剑全不敢要,每晚又只能宿于野外,因此身上又脏又臭——他这副样子,刘延庆比谁都清楚,他在大军驻地之外“鬼鬼祟祟”,纵然那些士兵不真的认为他是辽人奸细,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被当成奸细杀了去领功,也是常事。因此,被抓住之时,刘延庆几乎以为自己就要糊里糊涂死在自己人手上了。
当得知自己竟然逃过此劫之后,刘延庆对于王瞻的感激之情可想而知。
王瞻只是简单的询问了刘延庆一些拱圣军的事情之后,便确定了刘延庆的身份。虽然二人素不相识,但是,刘延庆的狼狈,让王瞻平生兔死狐悲之感。因为此事,他只得暂时搁下去找刘法与任刚中算账的事,吩咐了下人领着刘延庆去沐浴更衣,又忙着叫人置办酒宴,唤来营中的几名将领作陪,亲自在营中款待刘延庆。
不料酒宴之上,二人竟一见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