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作者:阿越



  听话知音,刘延庆本就是个聪明伶俐的人物,况且他自己也是厌战之心甚盛,与王瞻交谈一日,早已知道王瞻心里的小九九,此时王瞻一开口,他便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但刘延庆终究是死里逃生的人,他与王瞻到底不同,王瞻是畏惧辽人,而他到底是从深州围城活下来的人,心中有的只是厌倦而已,因此他比王瞻也要清醒许多,他静静的看了王瞻一会,方淡然说道:“哥哥,莫要犯了糊涂!”

  王瞻一时却没听懂,只是呆呆地望着刘延庆。

  刘延庆又轻声说道:“何灌算不得什么,但他背后的唐康却是哥哥惹不起的。刘法不算什么,可慕容大总管却也是哥哥惹不起的。”

  “这我自然明白。”王瞻会意过来,点点头,“故此才左右为难。还要请贤弟想个两全之策!”

  一日之前,刘延庆便已知王瞻必有此一问,他一心欲报答王瞻,倒也殚精竭智,替王瞻想了一个应对之法,但他成竹在胸,却仍是故意沉吟了一会,方才缓缓说道:“哥哥若要两全,倒也不难。”

  王瞻听说可以两全,顿时大喜,连忙问道:“贤弟有何妙计?”

  刘延庆却不马上回答,反问道:“弟昨日听哥哥言道,那刘法、任刚中,皆是贪功好勇之徒?”

  “不错。”王瞻愤然点头,“只是这与贤弟的妙计,又有何关系?”

  刘延庆笑道:“弟这个计策,却正要借助刘、任二人之力!”

  “你是说?”

  “哥哥欲要转祸为福,坐在鼓城,绝非上策。愚弟之计,便要是主动出击!”

  他话未说完,便听王瞻一声惊叫,“这……这如何使得?”

  刘延庆连忙安抚道:“哥哥莫急。天下之事,往往是似安实危,似危实安。”王瞻半信半疑的望着刘延庆,听他继续说道:“唐康、李浩将何灌派到束鹿来,依弟看来,那也是狗急跳墙。弟在汴京,便听说那唐康有个浑号叫二阎罗,因他做事狠绝,故有此称。他既是石丞相的义弟,与慕容大总管亦是亲戚,故此,弟料他虽然一面先斩后奏,将辽军引向祁州、真定,一面却一定也会做足表面文章,遣使真定,请慕容大总管发兵相助。而慕容总管素有宽厚之名,多半不会与唐康计较。”

  “那是自然。”王瞻无奈的叹了口气。

  “因此之故,若是哥哥露出避战之意,又或处置失当,坏了唐康的大事,只怕后患无穷。纵然是安坐鼓城,想要置身事外,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一来辽军未必分这些青红皂白,二来慕容总管只怕也会出兵相助,到时候一道军令下来,哥哥身处鼓城,还得身先士卒。到时候纵有千不甘万不愿,军令如山,哥哥敢违抗否?”

  刘延庆端起茶杯,吃了口茶,又继续说道:“与其如此,哥哥倒不如冒一点小险,争取主动。既卖给唐康一个人情,又给慕容总管留个好印象。”

  “这却要如何争取主动法?”

  “逃是逃不过,干脆去助何灌一臂之力!”

  王瞻仍是迟疑,“这可是擅违慕容总管节度!”

  “随机应变,正是大将之事,慕容大总管必不责怪。”刘延庆心里知道王瞻怕的不是这个,又说道:“况且哥哥所部,不必真的与辽人交锋。”

  王瞻顿时睁大了眼睛,“这如何能够?”他话一出口,立时却明白过来,恍然悟道:“贤弟是说?让刘法、任刚中去打仗?”

  “正是。”刘延庆笑道:“哥哥主动去找刘、任二人,请他们一道出兵,助何灌一臂之力,倘若他们不肯答应,哥哥亦不必强求,日后算起账来,那是他二人的罪责。若他们果真贪功好斗,必然答应,这祁州之内,哥哥是官衔最高的武将,无论如何,亦不能让哥哥去打头阵。到时哥哥只管下令,让刘法、任刚中协同何灌在前面布阵,而哥哥所部,则在鼓城与他们之间往返,做出不断增兵的迹象。一面则急报慕容大总管,请求大军增援。倘若大军在辽军之前赶到,哥哥驻守鼓城,对此地较为熟悉,慕容大总管多半会令哥哥继续驻守此地,供应粮草军需;若是大军来得慢了,刘法所部渭州蕃骑也有两千骑,在前面总抵挡得一阵,倘他若抵抗不住,兵败退回,哥哥率军后撤,亦名正言顺,只说是哥哥准备率兵支援,未及赶到,刘法已然兵败,孤掌难鸣,军心动摇,只得暂时后撤,稳住阵脚。纵然是朝廷追究起来,这兵败之责,也得由刘法来担!”

  此时因帐中再无旁人,刘延庆这番话,说得露骨之极,但王瞻却听得眉开眼笑,抚掌笑道:“贤弟真智多星也!事不宜迟,便请贤弟辛苦一趟,随我前往深泽,我要亲自去见刘法与任刚中!”——

  鼓城至深泽镇约四十宋里,滹沱河则更近,距鼓城不过十三宋里,王瞻与刘延庆下了鼓城山,轻骑简从,纵马疾行,直奔任刚中驻守的危渡口。

  这危渡口的名字,相传与后汉光武帝刘秀有关,当年刘秀尚在做更始帝的大司马,更始帝派他经略河北,在邯郸称帝的王郎与之争夺对河北的控制权,其时刘秀兵微将寡,略为所迫,甚至一度萌生退出河北之意。某次刘秀被王郎大军追赶,逃至危渡口,滹沱河气温骤降,河水结上坚冰,令刘秀得以从容渡河,而他渡河之后,坚冰立即消融,将追兵挡在了滹沱河的南边。这即是著名的“汉渡留冰”。

  这等神怪之事,是偶然巧合,又或是后人附会,早已不可考。但深泽镇与刘秀的起家,的确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故这深泽镇的地名,也大抵都与刘秀的传说有关,可以说当地每一个地名,都伴随着一个与刘秀有关的故事。因刘秀的传说,这危渡口南边的村庄,便叫做“水冰村”。

  王瞻从未到过任刚中的营地,对于滹沱河渡口,亦漠不关心。他只知任刚中平时多在危渡口一带,与刘延庆到了水冰村后,方遣李琨去打听。他与刘延庆则找了一座茶馆歇马。

  大宋朝自建国以来,便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不仅不打击商业,反而鼓励发展商业的时代,往前追溯,虽说较之战国时代还颇有不如,但自战国以后,一千数百余年间,商人与商业之地位,却从未有如此之高过。河北一地,其时本就是繁华富庶之所,当时南方诸州蒸蒸日上,北方之所以还能与南方相抗撷,主要依赖的,就是河北与京东地区尚未衰落。这鼓城与深泽镇,是所谓四通八达之地,河北东西部交通的必经要道,当地所产花絁,更是大宋朝指定的贡品,承平时节,商贾往来络泽不绝。绍圣初年,为了便利商旅行人,还由宋廷派出使者,就在危渡口造了一座木拱桥。这座木拱桥的出现,不仅让水冰村这座小村庄,在短短六七年的时间之内,隐隐有向市镇发展的趋势,在军事上,也让危渡口相比其他的渡口来说,更加重要。

  王瞻与刘延庆歇马的茶馆,便在危渡口木拱桥南边不远处。此时河北陷入战乱,行商早已绝迹,但祁州是河北中北部诸州中受辽军骚扰较少的地区,本地商贩与百姓的往来并没有停止,不时还有送递军情的士兵驰马飞奔而过,还有零零星星逃难的百姓,三五成群的结伴而来,再加上任刚中治军甚严,驻守危渡口的横山蕃军军纪尚好,因此虽在战乱之中,这茶馆仍旧营业,往来各色行人多有在此歇脚者,生意竟是出奇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