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刘法忽然话音一转,望着刘延庆,道:“此计若要行得通,还得辛苦翊麾一趟。”
“我?”
“正是。此计需要慕容大总管相助,然下官不过一区区宣节校尉,终不能随便差个人送封文书给慕容大总管……欲待亲去,这等战机,又是转瞬即逝之事。辽人的拦子马十分厉害,韩宝既然到了束鹿,那慕容大总管至鼓城之事,最迟明日下午,辽军必然知晓。此计明日不能行,机会便再也不会有了。而任将军又已苦战一日……因此,虽然无礼之甚,但亦是为了朝廷社稷——咱们大营中,只有翊麾最为合适此任。”
刘法话未说完,刘延庆已经猜到他的意思。他知道这其实不过是刘法的诡计而已,刘法是那种权力欲极盛的人,他在渭州蕃骑中便极为强势,刘延庆这两日见着渭州蕃骑的副将、护军虞侯几乎在军中全没说话的份,便已猜了个七七八八。这本也是极正常的事,诸军副将、军法官虽然名义上与主将是鼎足而三、互相制约的,但是到了各军之中,依此三将能力与性格之不同,具体情况便大有区别。如武骑军中,副将王瞻便颇有权势,而在拱圣军中,有了姚兕这样一个主帅,只要他不造反,副将、护军虞侯便只好俯首贴耳。而虽然在三者的权力斗争中护军虞侯先天要处于劣势,但是护军虞侯通过操纵副将,与副将联手,将主将几近架空的事情,刘延庆亦有所耳闻。对于刘法,出身拱圣军的刘延庆自是见怪不怪,何况这又是事不关己,渭州蕃骑的家务事,也轮不到他多管闲事。
只是此时想来,在刘法的军中居然有个官衔比他大的刘延庆存在,这还不是等于眼中钉、肉中刺么?刘法要想尽办法将他撵走,亦是情理当中的事。刘延庆此时才觉悟,心里亦不由暗骂自己太蠢了。
刘延庆心里暗骂自己愚蠢、刘法阴险,脸上却仍是挂着笑容,似乎对此全不介意,笑道:“宣节太见外了,这是理所当然之事。便请宣节写了文书,某吩咐过李琨诸将,令其听从宣节节制,便连夜出发,去见慕容大总管请兵。军中之事,便拜托宣节与任将军!”
任刚中原本不知刘法心意,此时听他让刘延庆连夜去慕容谦那儿请兵——虽说也是不得已之事,他们几人相比慕容谦,可说是官职卑微,便是派个副将去,亦属无礼——但让刘延庆去送信,却也太过份了。他生怕刘延庆发怒,闹得军中失和,一直紧张的望着刘延庆,只要他脸上稍露不豫之色,便立即要站出来打圆场,便算再累,也只能自告奋勇去跑这一趟。却不料刘延庆竟然全不介怀,一口答应,任刚中这才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又是惭愧,又是感佩。
他哪里知道刘延庆心里打的主意却是兵凶战危,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不过感念王瞻之恩,才肯替王瞻出马,今日见着辽军的战斗力,又见识了这几只宋军的战斗力,不管刘法有什么妙计,反正是他去向慕容谦请兵,若然成功,功劳少不了他的一份;若是失败,这却是有可能要送掉性命的一仗。能够如此冠冕堂皇的脚底抹油,刘延庆岂有不肯答应的道理?
七月二十日的清晨。
鼓城。
慕容谦勒马停在路边,望着身旁大道上一队队悄无声息地列队东行的骑兵,又
看了一眼与他的参军裨将们一道紧跟在他身后的刘延庆,心里面不由得又是一阵犹
疑。他应唐康之邀东下牵制韩宝,本就是为大局计迫不得已之举,他幕府中的诸参
军、书记官大都十分反对,众人皆以韩宝锋芒正盛,而武骑军如同绣花枕头,慕容
谦鹰下能战之兵实际不过数千,此时东下,无异于替唐康、李浩做替死鬼—而中
路的局势如何,并非他们的责任。但是慕容谦深知冀州、永静军之重要,仍然力排
众议,毅然率军倾巢而来。依慕容谦原定的计划,他到达鼓城之后,若是束鹿辽军
有可趁之机,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束鹿之敌,然后大张旗鼓,使韩宝难
断虚实,不敢轻举妄动,再慢慢与之周旋。
不料阴差阳错,半路之上,他才知道不瞻己与刘法主动出兵—这实是大出慕
容谦意料,在武骑军诸将中,他虽高看不瞻一眼,却也未想到他有如此胆识。况且
从他此前掌握的情报,王瞻与刘法的关系并不算好,更不想二人竟能如此齐心协
力。但这个变故,虽然几乎可以肯定要打乱慕容谦的计划,他却并没有半点责怪之
意。在慕容谦看来,这也算是一件好事—他的部将要是全都呆头呆脑,非要他下
令做什么才去做什么,一点应变都不懂,那就是他们一点差错都不出,慕容谦也要
头疼。
这不过是运气欠佳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
因此,虽然韩宝的大军竟比他更早抵达束鹿,慕容谦依然觉得他尚可随机应
变。然而,慕容谦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的大军刚到鼓瀚,刘法与刘延庆又给他出
了这么一个大难题。
刘延庆言辞虽然恭顺,可改变不了事实的本质。
刘法与刘延庆要将他卷入一场他完全不了解的战斗。
他才是这个战场上的主帅,理所应当,该由他来掌握所有的信息,控制战场的
局势与走向。而如今的局面,却是几乎所有的情况,都是由刘延庆转叙给他的。他
还没得及亲眼看见过一个辽军,也没有亲自踩遍战场的每一条的河流、村庄、树
林一刘延庆与刘法便将这样一个可遇而不可求的战机摆在他面前。
倘若理军确实不知道他的侄叮来,倘若刘延庆与刘法的计策成功,能一举歼灭辽
军五千精骑,这将是能改变战争局势的一仗。
慕容谦也曾派出过不少探马侦察深州的辽军,他深知五千宫!骑军的覆灭,对
辽军绝不仅仅只是心理上的沉重打击,若能成功,虽然仍旧是敌众我寡之势,但韩
宝休说南下冀州,既使堂堂正正交战,慕容谦也有足够的信心可以不输给韩宝。
然而,刚到鼓城的慕容谦,便如同一个瞎子、聋子。他所见、所闻,都是刘延
庆与刘法描绘给他的。若然刘延庆与刘法的判断稍有偏差,后果亦可能截然不同。
所以,他要选择的,实际上是信任亦或不信任此二人。
对为将者来说,这其实算是家常便饭。故此相人之术,亦为许多将领所重视。
他们常常要在战机与陷阱之中做判断,不得不赌博式的相信或者莫名其妙的怀疑许
多他们完全不了解的人所提供的情报—而且通常这种情况下,都不会留给他们多
少时间去从容决断。
未到鼓城之前,不瞻便已经在公文中说了刘延庆不少好话:到鼓城之后短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