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尚未回到阵中,只听到身后宋军杀声大作,面前辽军亦是角声齐鸣,一队
队骑兵高举着各色兵器,似洪水般迎面冲来。大辽军法颇严,李白虽是负伤,他若
再退,必被迎面而来的辽军一刀砍了,只院乱又拔转马头,忍痛冲向宋军。
这一番大战,双方杀得难解难分,刘延庆在营寨中亦看得惊心动魄。
此前他守深州之时,亦曾与辽军野战过,虽知宫!骑军厉害,但拱圣军并未吃
亏,反稍占上风,因此心里只是觉得拱圣军之败,不过是输在辽军兵力太多,而拱
圣军孤立无援。其后晓胜军被宫!骑军击退,他私下里还觉得是晓胜军无能。
但这回换了一个身份与角度,再亲眼来旁观宫!骑军与任刚中大战,这才觉得
纵是野战,拱圣军既便对上同等人数的宫!骑军,虽然可以占优,也未必能稳操胜
券。横山蕃军与渭州蕃骑都称得上是精兵,任刚中的武勇尚在自己之上,但此时与
兵力相差无几的宫!骑军交战,不但占不到半点便宜,随着时间推移,反倒渐渐落
了下风。
他不知道辽军有八万宫!骑军,各宫战斗力也难免有高下之别。此番韩宝派来
试探的五千人马,由萧吼统率,便在宫!骑军中,也能傲视同济。契丹亦是马背上
的民族,男孩自小骑羊骑马,甚而能在马背上吃喝拉撒甚至睡觉,又民风尚武,小
时射兔,长大射鹰。兼之萧佑丹执政十几年,整军经武,东征西讨,国力强盛,辽
军之强,较之耶律德光之时,亦有过之。而宋朝虽汉人习武之风仍然极为普遍,熙
宁、绍圣以来,宋廷亦大加倡导,但宋地风俗毕竟与辽国不同,刀剑弓箭,并非平
常人家必备之物,骑马更是非中产之家莫办,因此男孩从小骑马射箭,舞刀练棍
也须得中产之家,才有此条件。可是宋军至今仍是募兵制为主,熙宁、绍圣以来
武人地位虽然大有改善,但说社会习俗要几十年间便颠覆过来,却也绝不可能。大
宋中产之家的男孩,皆是习文不成,方去经商,经商不成,又不愿务农,方肯从
军。便是从军,这等中产之家出身的“良家子”,莫不是想搏个出身,以其素质
也的确能很快能在军中做个小官。拱圣军的普通士兵,便大抵都是这种“良家
子”,再加上姚咒治军之能,战斗力确能稍胜宫!骑军。但是一般的宋军,普通士
兵要么是代代从军,要么是自穷人之中征募。代代从军者,其弊在于奸滑难制:自
穷人中征募者,其弊则在底子太差,若无严格长期之训练,便只是乌合之众。因
此,自兵源上来说,宋朝要赶上辽国,非得再有二十年莫办。此前刘延庆以拱圣军
为标竿来衡量宫!骑军,自然要失之偏颇。这时再看渭州蕃骑与横山蕃军与宫!骑
军交手,观感自然大不相同。
大宋朝这两支蕃军,仅以兵源素质来说,大部分禁军都难以相提并论,但这时
遇上辽军精锐,竟然会落了下风。这时刘延庆才突然想到,难怪慕容谦坐拥两万余
骑军,却仍抱持重之策,得知深州陷落之后,立时退守真定、祁州,不肯与韩宝争
雄。
刘延庆眼见着己军要打不过辽人,便有些沉不住气,想要增兵,去助任刚中一
臂之力。但他方朝刘法转过头,刘法便象是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朝他微微摇了摇
头,低声道:“任将军尚可支持。翔鹰且看后边的辽军一”
刘延庆闻言望去,不由暗叫一声惭愧。原来不知不觉间,后面那几千未参战的
辽军又推进了几十步。显然是这一千辽军久战之下,辽军也有些沉不住气了,但是
惧于宋军主力未动,也不肯轻易先将兵力投入战斗。
刘延庆心里也明白,这种短兵相接的战斗,比的就是体力。哪一方支持到最后
还有生力军可加入战斗,哪一方便是最后的胜利者。辽军兵多,宋军若仓促将主力
投入战斗,最后赢的,便一定会是辽军。
他只得又沉住气,再看营前的战斗。只见任刚中果然了得,他身上战袍尽被鲜
血染死,但手持长矛,在乱军之中往返冲杀,竟是丝毫不见疲态。
这一仗,自未正时分左右开始,一直到打到戌初时分,整整打了两个半时辰。
直看得刘延庆唇干舌燥,几次都以为任刚中要支撑不住,但眼见刘法如同一座木塑
一般一动不动,也只得强行忍耐。而辽军见宋军营寨中分明还有不少人马,却不肯
出战,他们不知宋军虚实,便也不敢轻举妄动。但宋军不肯示弱,不愿先鸣金收
兵,辽军明明占优,就更加不甘心了。于是直到天色全黑,双方才不得不罢战,各
自抢了伤兵与战死的同袍回去。辽军又退了数里,在一座早无空无一人的村庄中扎
寨。
这一日的战事,虽然双方投入兵力都不多,但战斗之激烈,却是这里除刘延庆
以外的宋军将士前所未遇的。宋军半天血战,死伤合计三百余人,宋军营寨前原本
有一条小溪流过,战斗结束之后,溪中流过的,已是染红了的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