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作者:阿越

  石越突然决定亲自前往冀州前线视察,对此宣抚使司内众谟臣都各持己见,意见不一。但是,石越似乎心意已决,九月十三日,便率众人自大名府出发,除了楼烦侯呼延忠率三千殿前侍卫班寸步不离外,石越只留下了参议官游师雄在大名府处理日常事务,其余主要的谟臣,除了陈元凤还在横塞军中,仁多保忠已经返京,唐康、何畏之、和诜皆已先后去了冀州与永静军前线,自李祥以下,折可适、吴从龙、高世亮、黄裳、何去非,以及范翔、石鉴,尽皆随行。此外,随石越北上的,还有数十名在宣台听差的低级文武官吏,以及十几位文士清客——这些大多是河北本地人,都是石越在北京开府之后,前来投效的。这是当时风气,这些人在河北各府州都算小有名气,也算是当地人望,延揽这些人,于了解河北之民情地理以及宣台军令通行皆颇有好处,这十几人中,也有几名是逃难而来的,石越将之招致慕府,也是为了安抚河北的士大夫们。

  其实在军事上的决策,别说是这些人,便是范翔、吴从龙、黄裳的建议,石越也并不甚重视。他倚为谋主的,身边主要是折可适、游师雄与何去非三人,除开这三人,他是宁肯舍近求远,公文往来去询问王厚、慕容谦、何畏之等人的。至于此刻聚集在大名府的许多不掌兵的河朔将领,那也只是在宣台挂个名而已,许多人自从到了大名府,几个月来,甚至都不曾见到石越长什么模样。这与他当年在陕西之时,完全不同。熙宁时石越在陕西,虽不能说有周公风范,可是当地才俊之士,只要到安抚使司递上名帖,绝大部分人,还是有机会亲自见到他本人,面陈自己的建议的。

  石越在朝廷做宰相时,便已经略略有一些重陕西而轻河朔的风评。但他曾在陕西做过地方官,熟悉、了解当地的人物,而肯加以重用,这也是不足为怪的。正如两浙路的进士,尤其是西湖学院出身的进士,也更受石越青睐,这都是一个道理。众人也并不会因此而生怨恨之心。他此番宣抚河北,河朔名士大都还是十分高兴的,虽然石越来无论如何都比不上韩维、韩忠彦来,可众人都知道他有礼贤下士的名声,也都将此看成一个机会。在当时人的心目中,石越算是京东路人,而范纯仁算是陕西人,韩维与韩忠彦则算是河北人,因此,河朔的名士们都觉得,石越现今虽然偏向陕西人,可是他毕竟是京东路人而不是陕西人,若来过河朔之后,必然态度会大有改观,不仅眼下就难得的受赏识的机会,日后对河朔士人来说,也是大有好处的。

  但是,现实的情况,却不能不让他们感到一些失望。石越到了河北后,对文士虽不失礼遇,却也难有亲信重用的例子;至于武将,则更是大多受到冷落。他信任重用的,依然是西军与河东出身的将领,河朔军中,一些名不见经传的低级武官有时候反而能在宣台谋一个要职,中高级武官却完全受到排斥。只不过,若没有文士替他们出头,这些河朔将领心里再如何郁闷,也是没有人会关注到的。尤其是在石越斩了武骑军都校荆岳之后,许多河朔将领虽然心中都十分不平,可是却根本没有人敢做仗马之呜。

  由大名府至冀州,有四百多宋里。石越虽然下令轻车简从,麾下一千人马,统共也有四千余众,六七千匹马,外加几十辆马车。这还没有算上随行的辽国使团。这么多人马,尽管是在宋朝境内,都是骑马坐车,又是沿着官道,沿途又都有补给供应,每天也只能走六十到八十里。计算时间,到冀州大约要走上六七天,那时已经是九月下旬了。

  因此,石越走得一天,也不过走了约七十里路,刚好赶到馆陶。他心里有些嫌慢,当地官员前来接他进城休息时,他便有些踌躇,只是他知道这浩浩荡荡的人马,单是供应人马吃喝,住宿之处,便不是随便找个地方就可以解决的。故此他虽不太情愿,却也只得随地方官进城,在馆陶城内过夜。

  他这次北上冀州,负责替他打前哨的,是勾当公事高世亮。高世亮率领数十名精干官吏,比他们早行一日,一路打点,石越一行到达馆陶之时,他早已离开,只留下两名亲吏等候,将石越迎至他亲自选定的下塌之处——这是一座十分幽静的大宅院,也不知道是谁家的产业,在石越进入宅子之前,石鉴与呼延忠已经率领班直侍卫将这座宅子又重新搜查了一遍,又遍设岗哨,待石越入住之时,这里俨然已经成为了另一座宣抚使司行辕。

  ※※※

  石越也没什么心思关心高世亮是不是扰民,在宅子里刚刚安顿下来,便立即叫人将那两名打前哨的亲吏唤来,问道:“你们高将军现在到了何处?”

  那两名亲吏听到石越亲自召见,都是诚惶诚恐,谁料问的竟然是这件事,二人愣了好一会,才赶忙回道:“回丞相,高将军走前曾说道,今晚该在临清落脚。”

  “临清!”石越似是自言自语的重复了一句,便挥了挥手,道:“你们辛苦了,都下去歇息罢。”

  二人面面相觑,想不通石越召见他们,竟便只是为了这么一句话,莫名其妙的告了退。出到中门,远远望见折可适与何去非连袂而来,二人在宣台当差也有数月,认得二人,连忙退到门边行礼。

  折可适自是不记得二人,但何去非却是记性甚好,见着二人,问道:“你们不是高将军的人么,如何会在此处?”折可适本也不曾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正嫌何去非多管闲事,方要拉着何去非快走,却听二人回答道:“下官是受丞相之命来此……”他心中一动,立时停了下来,转身看了二人一眼,问道:“丞相见你二人何事?”

  那个亲吏互相看了一眼,一时却不知道如何回答。宣台之内,军令甚严,原本石越召见他们,不得石越允许,便连高世亮,二人也不敢乱说,可是方才石越所问之事,却实在谈不上任何机密可言,问话的又是宣台之内最得石越信任的折可适。二人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觉得这并非大事,便据实回道:“是丞相问下官二人,高将军现到了何处……”

  “唔?”折可适也似乎怔了一下,旋即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当下便不再作声。

  何去非莫测高深地看了折可适一眼,问道:“大祭酒,这其中可有何玄机么?”

  折可适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并不回答。二人放了那两名亲吏离去,都默不作声的朝院子里面继续走,快到石越住处之时,远远看见石鉴抱着佩剑,斜靠着一块大石头上,见着二人过来,笑嘻嘻的便伸手拦住,笑道:“折祭酒、何承务,丞相在见客哩,还请稍待一会。”

  折可适奇道:“见客?这么晚了,在馆陶?是丞相召我二人前来的……”

  “我知道。”石鉴笑着说道:“不过丞相确实是在见客,我可不敢打扰。还望二位多担待。”

  何去非听到这话。便开始左顾右盼,打算找个地方坐下来等,折可适却愈发的好奇了,问道:“丞相究竟是见的什么人?”

  “是裴昂裴千里先生。”石鉴倒没什么忌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