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作者:阿越



  何去非倒还罢了,折可适立时笑了起来,“那个自比管仲、乐毅的河间名士?

  他又来献策么?”

  石鉴正要回答,那边何去非却有些不高兴了,道:“大祭酒休要小觑天下英雄。书生当中,也未必便没有知兵的。裴千里先生虽未中进士,可当年赵韩王亦不过一村秀才,也能辅佐太祖平定天下。”

  他这么一认真,石鉴便不好说话了,折可适却是呶呶嘴,笑道:“我可瞧不出来裴千里先生竟可与赵韩王相比。我听说他不过在白水潭读过几天书,晓得些杂学,考不上进士,便回河间,谈些格物之术,又能讲些各家之学,凡王、马、石、程、张、桑、苏,诸家之见,都能说些皮毛,兼又写得几句曲子词,还办过一次报纸,便在河间府自称是程先生、桑先生的门人,号称名士。他自称功名馀事,是闲云野鹤的高人,可朝廷说经术,他便讲孔孟;朝廷说货殖,他便讲管桑;朝廷说无为,他便讲黄老;朝廷重边功,他便讲孙吴。先是在莫州做慕僚,辽人南犯,他倒是颇能料敌先知,敌方在雄州,他便已至大名府。到了大名府又大谈北事,在一干秀才中得了个知北事的名声,这才被荐到宣台……”说到这儿,他故意停了一停,讥讽的看了何去非一眼,笑道:“何先生,我可有半点说错?”

  何去非被折可适说得脸都红了。他与那裴昂其实并无半点交情,只是他自己是以一介书生,而喜谈兵事,竟做到讲武学堂的教授,但也因为他没有从军的经历,常常被人讥讽。折可适瞧不起裴昂,于他来说,不免有点物伤同类的感觉,故此才出言辩护。哪知折可适一点口德都不肯留,说话如此刻薄。

  他张口正要回敬几句,却见一个侍卫自里头走了出来,问道:“丞相叫我来问,折将军与何先生可到了?”

  石鉴懒懒起身,笑着回道:“早已到了,正在候着。”

  “那丞相有请。”

  何去非与折可适听到那侍卫如此说,也不再斗嘴了,连忙整了整衣冠,随着那侍卫进去。

  ※※※

  进了房中,却见果然房中除了石越以外,还有一个人,正是裴昂。折可适和何去非先向石越行过礼,又与裴昂见礼,石越吩咐人给二人看了座,便对裴昂说道:

  “烦请裴先生将方才说的计策,再与折将军与何先生说一次罢。”

  “不敢。”那裴昂抱拳朝石越行了一礼,略侧了侧身子,面对着折可适与何去非二人,他身材矮小,面目黑瘦,但声音却中气十足,说道:“折将军素称‘将种’,何先生亦是本朝兵学大宗,学生班门弄斧,还望二公毋怪。”

  他谦逊两句,便话入正题,“学生向丞相所献者,乃是铁壁合围、十面埋伏之策!若用学生此策,必能生擒辽主,使十万辽兵,匹马不得生回南京!”

  折可适方听完这一句,嘴巴已是张得好大,惊声问道:“袁先生是说,要在此河北平原之上,四面包围这十万契丹铁骑?”

  “不错,此乃当年韩信围项王、匈奴困汉高之法!”裴昂点了点头,慷慨说道。

  “先生真规模宏大,非吾辈敢想。”折可适讥讽的说一句,挑衅似看了何去非一眼。何去非脸都快要红到脖子根了,尴尬的避开折可适的目光,轻轻咳了一声。

  裴昂却不知道折可适这是讽刺他,高兴的朝折可适抱了抱拳,连声说道:“不敢,不敢。”当下便滔滔不绝的说起他的策略,折可适与何去非听得心不在焉,又不知道石越究竟是什么意思,只好象个泥塑木偶一样,听他说得天花乱坠。

  好不容易听他说完,石越却也不问他二人意见,只是温言与裴昂说了两句,打发他高高兴兴的辞去。石越才笑道:“你们听听裴千里说什么,也好知道外头现在都是何种议论。我记得裴千里才到宣台之时,正逢拱圣军之败,他献的是固守大名府,以待天下勤王之师之策;其后他献的是高垒深壁,毋与之战,待其自去之策;转眼之间,已成铁壁合围、十面埋伏了!”

  到了石越面前,折可适却没有那么随便了,他与何去非都知道石越的话没有说完,便静静凝神听着。

  果然,过了一会,石越烦躁的起身踱了几步,说道:“我须得尽快赶到冀州,亲眼看一看深冀局势。明日起,你二人便随我轻骑前往,人不要多,只坐两辆马车,四马拉车,沿途到驿铺换马,侍卫也只带一百骑便可。”

  “这……恐怕不太安全。”折可适其实早已猜到,这时候听石越亲口提出,便知他心意已定,但他却不能不劝谏,“丞相若是嫌慢,明日起,咱们不妨昼夜兼程。”

  “昼夜兼程容易,人也可以吃干粮,叫马吃什么?大队人马,沿途供应,都要事先准备。还是人少要好些。”石越摇摇头,道:“韩参政已经回京,汴京……”

  他叹了口气,欲言又止,“方才冀州来报,连深州的辽军,也已经有北撤的迹象。”

  折可适正要劝石越沉住气,何去非已经急道:“深州之敌,无论如何都不可让他们跑了!”

  “故此我打算下令让慕容谦率兵东下。”石越踌躇道。“他虽经大败,可也已经快两个月,该恢复些元气了。河东久无战事,吕吉甫也已经率太原兵下井陉,算着时间,这几日间该到真定府了。两路合兵……但王厚却建议我令慕容谦与吕吉甫率部走满城,北攻辽国易州。”

  “此妙计也。”折可适击掌赞道:“丞相尚有何疑?”

  何去非也说道:“慕容谦与吕惠卿虽然未必能攻下易州,然而辽人绝不敢弃之不顾。一旦易州失守,不仅可自易州攻紫荆岭,紫荆岭天险顿失;更可威胁范阳,辽军一切粮草供应,必经范阳南下。下官敢担保,耶律信绝对不能听任易州告急而无动于衷。自辽人南犯以来,我军与辽军交战,几乎都是在辽军选择的地方,他们要打便打,不想打便不打,我军全无主动可言。如今两军既在深冀间僵持不下,我军趁此机会,在辽国境内辟一战场,未必不是一个好办法。”

  “辽人在易州本就有精兵驻守。”石越却仍然颇有顾虑,“休说慕容谦与吕吉甫多半是攻不下易州,便是要调动辽军,也不容易。我以为耶律信远水不解近渴,辽人要增援易州,多半是耶律冲哥出兵,或者调动幽州守军。而我军少了左翼这一支兵力,对河北战局,亦是举足轻重。”

  折可适心里未必真的瞧得起慕容谦的横山蕃军,但他揣测石越心意,以为是石越不愿意慕容谦错过河北的大战,心中一转,便笑道:“丞相所虑,亦不无道理。既是如此,何不只遣一支偏师,行王厚之策?”

  石越愣了一下,奇道:“偏师?”

  “不错。”折可适笑道:“吕惠卿的太原军,亦有五千之众,号称悍勇。虽是客军,正好段子介的定州兵熟悉地理,丞相何不令段于介率定州兵到吕惠卿帐下听用,两处合兵,佯攻易州。”

  石越心里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办法,却又有些迟疑,过了好一会,才道:“恐遭物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