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是蒙古人立的碑,落款仍然是亦集乃路总管府,碑的题目叫‘浮屠峡成吉思汗落马之处’。”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就是碑的题目?”韩江道。
“是的,这句八思巴文翻译过来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唐风顿了一下,又道,“不过你不要小瞧这个题目,短短一句话包含了两个重要信息。”
“哦?”大家都围拢过来。
“一,‘浮屠峡’这显然是个地名,那么它指哪里呢?我想应该就是我们面前这条狭窄幽深的峡谷了。”
“浮屠峡?”梁媛嘴里喃喃自语,“好奇怪的名字,为什么这儿叫浮屠峡?”
“你问我,我问谁去?古人就这么叫的!”唐风道。
“不是吧!据我所知,‘浮屠’是佛教用语,难道这条峡谷和佛教有什么关联?说不定里面会有一座金碧辉煌的寺院!”梁媛自问自答地说着。
“废话,我也知道浮屠是什么意思,但你看这里面连个鬼影都没有,像是有寺庙吗?”唐风没好气地说道。
“你没进去,怎么知道里面不会有寺庙?”梁媛还颇不服气。
“好吧,那等会儿你就第一个进去,看看里面有没有寺庙!”
听唐风这一说,梁媛嘴张了张,还想争辩,但她望了一眼那阴森恐怖的峡谷,便把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看到梁媛那又不服气又害怕的样子,唐风直想笑,他强忍住,又继续说道:“第二点重要信息就是,这里是成吉思汗落马的地方。对于这件事史书上有过记载,成吉思汗在最后一次征讨西夏时,曾在西夏北部的某个山谷内坠马,并因此生病,当成吉思汗灭了西夏后,他也离开了人世,但是史书上并没有说明成吉思汗坠马是在哪条山谷,这块碑的发现证明成吉思汗就是在这儿落马的。”
“那碑文说的是什么?”韩江问。
唐风仔细辨认了碑文,一直看到最后,摇着头失望地说:“碑文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和我们在千户镇外面看到的那块禁约碑意思类似——开头说了成吉思汗是在这儿落马的;然后说这条峡谷狭窄幽长,里面阴森恐怖,常有怪声异响;最后告诫军民人等不要进入这里,否则后果自负。不过,这里面有一点很值得推敲。”
“哦!哪一点?”
“碑文中并没说明成吉思汗是被党项人偷袭导致落马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导致落马的。”
“你在千户镇看了耶律楚材的卷子后,不是推断说成吉思汗很可能是遭到瀚海宓城党项人的偷袭才落马负伤的吗?”韩江反问道。
唐风仔细回忆了一下耶律楚材的卷子:“不错,当时我是大胆推断成吉思汗很可能在山谷中遭受了党项人的伏击。不过我刚才仔细想了一下,耶律楚材的原话是‘余随先可汗攻伐西夏,先可汗于山谷之中坠马,全军大骇,又遭西夏来袭,余遂与先可汗及诸将失散’,我当时看到上面说‘西夏来袭’便推断说成吉思汗可能是在山谷里中了党项人的埋伏,可是仔细推敲,耶律楚材是先说的‘先可汗于山谷之中坠马,全军大骇’,而后‘又遭西夏来袭’,也就是说西夏来袭是在成吉思汗落马之后!所以我想,成吉思汗大军是遭受了宓城党项人的偷袭,但党项人是在看到成吉思汗落马,蒙古大军惊慌之际才出击偷袭得手的。”
唐风的推断让众人眼前浮现出了一幅惊心动魄的大战场面。成吉思汗的大军钻进了狭窄曲折幽深的峡谷,不知是何原因,成吉思汗的坐骑突然受惊,将成吉思汗摔落马下,蒙古大军顿时惊慌失措。恰在此时,一队党项伏兵纵马杀出。慌乱间,成百上千的蒙古军士保护在落马的成吉思汗周围。虽然党项勇士异常勇猛,外围的蒙古军士一排排倒下,但不断有蒙古军士冲上来,无奈党项人兵少,只得眼睁睁看着蒙古大军将成吉思汗救出了峡谷,在幽深曲折的浮屠峡中只留下数百具尸骸和汇聚成小溪的血流。
韩江点点头:“我想应该是这样的。那么如果不是党项人偷袭导致成吉思汗落马,还能是什么原因呢?”韩江不解。
“比如马在穿越山谷时突然受惊了!”唐风随口说道。
“马为什么会受惊呢?”
“那就要问这条浮屠峡了!”唐风说着,向漆黑的峡谷内望去,蜿蜒曲折的峡谷,根本无法窥见里面的真容。
五个人在谷口合计了半天,最后还是得硬着头皮往里面闯。他们重新骑上骆驼,唐风和韩江的骆驼在前,率先走进了这条峡谷。
浮屠峡越往里走越是狭窄,开始的宽度还能容三头骆驼并排走,到后来就只能容一头骆驼走了。越往里走光线也越发昏暗,唐风抬头望去,头顶几乎成了一线天,而谷底距离上面至少也有六七层楼那么高,上面的那丝光线根本无法照射下来。
浮屠峡更绝的还不止于此,他们走进去没多久,峡谷竟然开始转起弯来,这是众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这么狭窄的峡谷怎么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唐风不禁疑惑起来。
绕过了两道弯,前面一段似乎是一条笔直的道路,但是唐风却看不清前方,因为有一块从山顶崩落的巨石不偏不倚正卡在前方的岩壁之间,只容下面一点空间可以通行。众人不停地抬起头,仰视头顶,警觉地注视着上面的情形,生怕有人埋伏在上面。谁都知道,这时如果有人从上面偷袭,无须枪支炸药,只需从上面扔几块石头下来,即便砸不中他们,也能把他们活活困死在这绝谷之中。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是在紧张的十分钟后,他们来到了那块巨石下,并没有遭遇任何危险。巨石下的空间容不得众人坐在骆驼上通过,大家只得下了骆驼,拉着骆驼通过。走过巨石下阴暗的空间,前面的光线似乎明亮了许多,一直狭窄的山谷也变得宽阔了一些,众人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唐风和梁媛又骑上了骆驼,叶莲娜和马卡罗夫也骑上了骆驼,只有韩江摆了摆手:“你们骑吧,我就在下面走。”
众人继续向前走,又转过一道弯,唐风忽然感到从前方吹来了一阵凉风,酷暑之中,顿觉凉意,可他身下的骆驼却停住了脚步。唐风用鞭子轻轻拍了拍骆驼,但这头骆驼迈了迈腿,还是原地不动,再看马卡罗夫和叶莲娜的那头骆驼也裹足不前了。
“这是怎么回事?”唐风心里忽然升起一种不好的感觉,他本能地拔出手枪,又向头顶望去,头顶并没有什么动静。又是一阵凉风,比刚才那阵吹得猛,一些细小的碎石从两侧的岩壁上掉落下来。唐风愈发紧张,握着枪柄的手心里满是细汗,他又猛地抽打了一下骆驼,嘴里还念念有词地喊道:“宝贝,亲,你倒是走啊!”
骆驼向前微微挪动了半步,但是随着一阵狂风袭来,骆驼竟又向后退了一步。伴随着狂风,一阵奇怪的声响传来,这声响像是有人在哭泣,又似乎有人喊、马鸣、兵戈碰撞的声音。唐风大骇,梁媛惊恐地望着前方:“这……这是什么声音?”
众人不再去望头顶,全都直直地盯着前方那蜿蜒曲折的幽深峡谷。那里会有什么出现?成吉思汗的大军?骁勇善战的党项勇士?还是将军手下的黑衣人?或者……或者是什么可怕的怪兽?
唐风明显感觉到了骆驼的不安,两头骆驼都开始摇摆起来,四蹄不停地抬起又落下,似乎显得很烦躁。唐风又猛抽了一下身下的骆驼,这次骆驼干脆向后退了一步,与马卡罗夫和叶莲娜的骆驼并排靠在了一起。
唐风不敢再去抽打骆驼,他用双腿死死夹紧骆驼,又牢牢抱住梁媛。这时,那些诡异的声响越来越响,风也越来越大,一时飞沙走石,阴风怒号,原本宁静的峡谷像是变了人间。但是等了很久,对面的峡谷深处也没有什么东西走出来。唐风正在诧异之时,忽然觉得脚下的大地发生了微微颤动,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是他仍然敏感地捕捉到了。
就在大地颤动的一瞬间,那个诡异的声响猛地升高,唐风觉得身下的骆驼猛地一晃,他的身体就不再属于自己。他牢牢抱住梁媛,然后死死抓住骆驼的驼峰,不论骆驼如何晃动,就是不撒手。但原本温顺的骆驼像发了疯似的,猛地扬起前蹄。唐风和梁媛眼看坐立不住,就要被骆驼翻下,突然,一双有力的大手猛地拽住了骆驼的缰绳,使骆驼没有再往后反倒。唐风定睛一看,原来是韩江。此时,也只有韩江可以伸手一救了。再看韩江另一只手也没闲着,牢牢抓住了马卡罗夫那头骆驼的缰绳,那头骆驼也像疯了似的,高高扬起了前蹄。
两头高大的骆驼显然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使劲扬起前蹄,身体向后倒去。韩江则牢牢控制住缰绳,把两头骆驼往下拉,不使唐风他们摔下去。这是一场人与兽之间的较量,是韩江一个人与两头骆驼之间的竞赛!
显然还是那两头骆驼的力量更大一些,韩江不撒手,双脚不断地被骆驼拉得向后滑行,一连三步,但是在第四步的时候,韩江又重新站稳了脚跟,没有使骆驼翻过去。韩江的双手已经被缰绳磨出了鲜血,脸涨得通红,仍然咬着牙坚持着。唐风真想下去帮助韩江,可是此刻他却在骆驼背上动弹不得。
唐风看在眼里,急在心中,眼见韩江就要支持不住的时候,唐风把眼一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可是谁料,他闭上眼后,就觉得身体随着骆驼猛地向前倾倒,然后又重重落在了地上。
唐风忙睁眼观瞧,原来两头骆驼全都落回了原地,此刻又变得老实温顺起来。这是韩江的神力?还是……唐风静下来认真听了听,刚才的阴风怒号消失了,诡异的声响也远去了,怪不得骆驼恢复了平静!
唐风忙跳下骆驼,关切地询问韩江:“手怎么样?都出血了!”
韩江却并不在意:“没什么,擦破了一点儿皮。”
叶莲娜用随身携带的绷带给韩江做了包扎。唐风忽然一拍脑袋,惊道:“我知道当初成吉思汗为什么会在这里落马了!”
“你是说蒙古大军也遭遇了和我们一样的情形?”韩江马上就明白了唐风的意思。
唐风点点头:“不错,这就能解释耶律楚材的卷子中为什么说成吉思汗是先坠马,而后才遭到党项人袭击了。”
“可……可刚才那又是怎么回事?难道……难道那些死在这里的孤魂野鬼显灵了?”胆小的梁媛紧张地说道。
“你不要那么迷信好不好?”唐风轻声斥道。
“那你说是怎么回事。”梁媛颇不服气。
“我想……我想可能是与这里特殊的地质构造有关吧!”唐风只笼统地说了这么一句。
这时,马卡罗夫接过唐风的话说道:“唐风说的有道理,这浮屠峡既窄又长,而且还蜿蜒曲折,很可能是因为风吹进峡谷来时产生那可怕的声响,外加因为峡谷内特殊的构造而使气流在狭窄的通道中拥有很大力量,造成飞沙走石,阴风怒号,使得动物也心惊胆战!”
“刚才幸亏韩江没有上骆驼,否则我们肯定会被骆驼掀翻下来。”叶莲娜替韩江包扎好了,笑着问韩江,“你是不是有先见之明?”
韩江笑笑:“我会掐指算命!要不要我给你们都算算?”
“好了,别开玩笑了,要开等出去后再说,我们现在还没摆脱危险呢。下面该怎么办?”梁媛忧心忡忡地说。
“没什么怎么办的,我们不可能回去,只能往前走,走出这条峡谷!”韩江停了一下,又说道,“大家都不要骑骆驼了,牵着骆驼走。”
大家点点头,牵着骆驼,默默地继续向前进发。
浮屠峡内变得安静下来,除了几人的脚步声,听不到任何声响,峡谷时宽时窄,蜿蜒曲折。唐风在地上又发现了有水流冲刷的痕迹:“看来有水流经过这里。”
“从地质学上说,这种蜿蜒曲折的深切峡谷,肯定是被一种强大的外部力量冲击成现在这副模样的。”马卡罗夫道。
“您是说水?”唐风有些吃惊。
“就是水!你看峡谷两边的红色岩石其实很脆弱,只要用硬物轻轻敲击就容易崩落。”说着马卡罗夫用枪柄随手敲击了一下,果然,红色岩壁便剥落下来一小块,“再加上强大的水流冲击,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强大的水流?能有多强?”
“足以切开整座山的力量!”马卡罗夫肯定地说道。
“啊——”梁媛惊诧地抬头仰望头顶的一线天,“那……那当年曾经有水流从那么高的位置通过?”
梁媛的话把唐风逗乐了:“我来告诉你是怎么回事。很多年以前,这块巨大的岩石和周边的沙山是差不多高的,但是因为不断遭受强大流水的冲击,这条峡谷越冲越深,于是渐渐形成了这么深的峡谷。”
“那现在要是也有汹涌的水……”
唐风明白梁媛要说什么,瞪了她一眼,梁媛便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大家又陷入了沉默。走着走着,唐风忽然发现浮屠峡有些不对劲。哪里不对劲呢?唐风四下张望,忽然发现他们两旁原本红色的岩壁逐渐起了变化,岩壁的颜色变得越来越浅,越来越淡,到后来完全变成了白色:“你们注意到岩壁的变化了吗?”
“不仅仅是岩壁起了变化,我们脚下的地也起了变化。”
大家顺着韩江的目光向前望去,果然,就在前面不远处,原本坚实的地面变成了沙子,而且是白色的沙子。“好奇怪的沙子!”唐风喃喃说道。
“峡谷也变得宽阔起来,足有十多米宽,这是之前没有见到的宽度。”叶莲娜指着两旁的岩壁道。
“可是前面似乎是块岩壁,看不到峡谷通向哪里。”梁媛不解地问。
韩江来到沙子边缘往前面眺望,前面只能看到峡谷的尽头是一块巨大的白色岩壁,但是……韩江驻足许久后,道:“不,那岩壁下应该有通道。”
“走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唐风说着,迈腿就往前走,并拉着那头骆驼。可是当他走进那白色的沙子没超过十步时,就觉得脚下碰到一个什么坚硬的东西。他低头一看,在细细的白沙中显露出一截白色人骨,不,不仅仅是一截,而是一堆散乱的骨骸!
唐风大惊,想要后退,却吃惊地发现他已经无法挪动自己的脚步,他的双脚正在一点点陷入细密的白沙中,身后的骆驼也在往下陷:“你们不要往前走,我陷进去了!”
众人大骇。唐风慌乱间使出浑身力气,想把自己从白沙中拔出来,可是不但没用,反倒使他越陷越深……马卡罗夫见多识广,他在后面大叫道:“唐风,你不要动!这是流沙,你越挣扎陷得越深!”
韩江想上前去拉唐风,却被马卡罗夫一把抓住:“不要去拉他,否则你也会陷进去,就像那些白骨一样!”
这时,随着阳光照射角度的变化,一缕阳光射进了峡谷深处,越来越多的骨骸从白色的流沙中显现出来,有人的,也有马的,还有一些没有腐朽的马鞍、兵器之类的东西……
唐风和那匹骆驼越陷越深。韩江也感到自己的一只脚要陷进去了,好在他反应及时,迅速抽身而退,惊恐地说道:“看来这些白骨都是当年成吉思汗大军的尸骸了。”
“是的,他们陷进了致命的流沙中,永远没有出来。”马卡罗夫道。
此时,唐风不再挣扎,可是他的身体还是在慢慢下沉。梁媛急得哭出声来:“有什么办法啊……快救救唐风……”
叶莲娜死死拉住梁媛,生怕梁媛控制不住情绪冲进流沙。马卡罗夫冲唐风大声喊道:“调整呼吸,慢慢向上爬,身体前倾,腿出来一点儿,把身体倒在流沙上。”
唐风按照马卡罗夫的指点,小心翼翼地把腿一点点往外拔,最后将身体完全倒在流沙上。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唐风把另一只脚从流沙中轻轻抽出来,整个人完全趴在流沙上,大家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回去。
再看那头骆驼,庞大的身躯已有大半陷进了流沙中。骆驼仰着头,不甘心地望着峡谷前方的白色岩壁,发出凄厉的嘶鸣,使出浑身气力,想从流沙中跃出。众人感到脚下的大地都在颤抖,可是不论这头骆驼使出多大气力,最终一切都是徒劳的。
另一头骆驼也发出了凄婉的嘶鸣,似乎想去搭救同伴,可是无能为力。在两头骆驼绝望的嘶鸣中,传来梁媛的呐喊:“我们该怎么办?”
马卡罗夫依旧保持着镇定——至少从外表看是这样,他大声冲众人喊道:“放弃骆驼,把我们的东西都从骆驼身上卸下来,然后就像唐风这样,趴到流沙上!”
“就像蜥蜴那样前进?”韩江脑中忽然闪出了他与沙蜥搏斗的场景。
“是的,就像爬行动物那样!”马卡罗夫肯定地说道。
叶莲娜和韩江赶忙将骆驼身上背负的东西都卸下来,马卡罗夫拉着梁媛小心翼翼地趴进了流沙中。每一步都得十分小心。马卡罗夫很快爬到了那头已经奄奄一息的骆驼旁边,把骆驼身上背负的包都卸下来,然后拖着包,慢慢向唐风靠去。
五个人艰难而缓慢地在流沙上爬行,穿行在那些可怖的骨骸之间。爬出了有百余米,只顾低头往前爬的唐风突然一头撞上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他抬头一看,从流沙中冒出的一个人头正微笑着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