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满是血污的脸,雾灵儿以一种仰视的姿态,望向来人。
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面前的这个人究竟是谁。
她已经不太想知道了。也许,她的心底,其实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除了一万年前的那个人,三界之中,谁还受得这天地臣服,谁还能让这万灵战兢惶恐至此?
雾灵儿将手中的红粉骷髅剑举起,递入玄谷白雪般的掌心。
不知为何,她突然就想起了清零剑影的剑诀总纲上的一句话。
再锋利的宝剑,也须得看它,握在谁的手中。天下万物,无不为剑,花草鱼虫,无不为招。
那人手里,即使只有一枝半开桃花,当剑来使,也必然是无往不破的。
可是……白狸不是说她,已再无法使剑了么?
好似知她所想,玄谷半提着手中斩金削泥的绝世神兵,举在眼前仔细端详着。她以苍玉手指轻轻敲击剑身,霎时,叮地一声脆玉琅珰声响,通天彻地,竟像是重重击在每一个人心上一般。
“今时不比往日,我也不同于昔时。”她轻轻笑了一声,一双清澈如水的瞳眸像是漾着晨星的夜色,曦光初现之前,最浓最暗。
寒光耀世,帝灏逼退了那赤手生撕星网光笼,叫做蚀曜的魔族少年。蚀曜心有所感,也不再紧逼上前,转头看向那提了剑的女子。
混沌深渊在九重与九幽边界,浩然天风与阴戾罡气,不知在何时,已经改了转向,首尾衔咬,循环往复成圈。在场有几位见识渊博的大魔大妖,尤其是活得年月久远的,早已识得——这分明是上古禁术所成的“噬灵吞天大阵”。
噬灵吞天大阵既成,便是大罗金仙被笼络其中,都要被扒一层皮下来,运气稍差一些的,可能一身灵力,都要尽数缴在阵中,供养了阵眼。可以说,这上古禁术是专门夺人灵力的邪门歪道。在红爻帝君时期,时常有大能布阵,祸害苍生。红爻帝君一怒之下,亲自对三界下令,毁了所有记载噬灵之术的典籍,将身怀此邪术的神灵妖魔全部绞杀灭口,不仅如此,红爻还以他的天道帝君血脉,将至宝噬灵石封印藏匿,自此,三界之中,再无人会噬灵之术。
如今,上古禁术重现人间,混沌深渊这样的天险之地,都被生生改弦易辙,成了一座噬灵吞天大阵。而那阵眼之处,此刻赫然就被踩在身披阴阳华服的女子脚下。
今日在场的,存活日久者,毕竟是少数,不识万年前震荡三界的那人手段者,大有人在。
玄谷风光最盛时,星君帝灏尚且年幼,而雾灵儿这日后艳名远播三界的魔族公主还尚未出世,更遑论比雾灵儿还小上一千岁的妖王太攀。
金灿竖瞳的妖王巨蟒对着地上垂死的白狸猫嘶嘶吐信,一身黄金鳞甲擦在混沌深渊的天石地面,桀桀作响,如同火石碰撞,惊窜起一地电花。
太攀并不认得玄谷,也不识得脚下这噬灵吞天大阵,更何况,他们蛇妖一脉,不辨颜色,故而对面前有倾世之资的女子,也无甚感觉。他只觉得,身处此地,格外难受,好像浑身灵力,都被什么钳制住了一样,运转不畅,让他行动也凝滞了起来,故才有刚刚甩脱那魔族公主雾灵儿和妖族叛徒白狸时,没来得及补上致命一击,便宜了两人。
而且,那女子不可一世的姿态,好生嚣张扎眼,太攀不喜欢。
“你是哪里来的蝼蚁?为何阻拦本君?”
女子半抬眼眸,似笑非笑看了不知天高地厚,无知无畏的新任妖王一眼,淡淡道:“老太攀死在我手里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吧?小蛇妖,说说,你是谁的蛋?你家的苍焰之树,可还结不结果子?”
黄金巨蟒仰起的巨大身躯一顿,竖瞳如细刃——妖王宫盘踞在妖界苍焰之树上,万年前,被一个人独身闯进来,捣了妖王的老巢,摘了苍焰之树的焰心并妖王的内丹。自那之后,苍焰之树,就再也没有结过一粒“果子”了。
“你究竟是谁!”太攀眨眼间便化出人身,一双极为华丽的黄金瞳眸,死死盯住了面前横空出世的女子。
“哦,我年纪大了,大约是记错了,当年斩的那条即将化龙的白蛇,应该是你太叔爷爷,那时候,你们黄金蟒族,还没得势呢。你得谢谢我,你太叔爷爷不死,哪能轮得到你太爷爷当妖王,又哪会有现在的你。”
太攀不可置信地看着玄谷,如同见了古魔厉鬼,倒退一步,惶然道:“……你不是,已经消解了道心散尽了修为么?为何……为何还有这样的手段,出现在此地……不可能的……”
难不成,三界传言尽是虚假的?帝灏不是已经亲口承认,他得了玄谷的半步天道了么?现在,这上古时就煊赫三界的半步天道小帝君,就在他面前,言笑晏晏,手段通天,只怕是比天道帝君,都不遑多让了。
“我来此地,不过是来护持一人,还一场再造之恩。”玄谷说完,突然遥遥看了另一头,九重天上的星君帝灏一眼,眸中讽刺之色甚浓。
帝灏眸色冷凝沉黑,并不为所动。
玄谷顿觉好生无趣。
“好了,你与帝灏,此时若滚回你们所来之处,让雾灵儿回魔界去,我便不再追究今日之事。可若你们执意要覆灭魔族,就不要怪我将这混沌深渊,变成一座深海坟茔。想来,我久未出世,世间活人,大抵都忘了我的名讳,须得让三界万灵,再长长记性……”
她言语轻狂,却无有人敢不信她能说到做到——毕竟面前之人,可是在万年之前,就血洗了三界六道的小帝君。
可是,太攀出师之前,已在妖族先祖灵前立下誓愿,九幽魔族之地,他势在必得,否则便身投血罗河,怨灵缠身,永世再不回妖族。
妖族最重契约灵誓,不可轻易负约背誓。就这样无功而返,退回妖界,太攀心有不甘。
正当三军对峙,犹豫僵持时,忽闻九天清朗仙音。
“小帝君可真是好大的口气!”
声音来处,手持书卷,身覆紫竹刺绣墨青长袍的清逸神君,骑青鸟,踏星光,翩然而至。
玄谷抬头,只见那满身书卷气的男子,好生面熟,竟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也许还曾日夜相伴……但此刻脑海中,却毫无印象,真是怪哉。
那人衣角翩飞,从青鸟背上踏云而下,行至帝灏身侧,施了一礼:“见过陛下。”
帝灏的眉头微不可查一皱,眼底有不悦之色,不过也并未说什么。他知道潇殊向来不喜玄谷,在扶鸾还未入凡世之时,这书灵神君,在他与扶鸾面前,便对玄谷颇有微词。只是帝灏如何也未曾想到,在这样千钧一发,三军对垒的阵前,潇殊敢亲自来向玄谷寻衅。
他难道看不到,玄谷脚下的那场噬灵吞天大阵吗?
那上古禁术阵法,有红爻帝君遗风,就算是他,都不敢轻易入阵。
向帝灏见过君臣之礼之后,潇殊又将矛头直指布阵的玄谷,厉声直呼三界众生敬之畏之的小帝君名讳:“玄谷,你莫非不知,噬灵乃是三界禁术,你以此邪佞妖术,挟持天下,又有何颜面对苍生,以证不朽天道?”
那个名字终是被明目张胆地捅破,以入得噬灵吞天大阵中人,惴惴不敢喘息,竟有窥破天机,招惹来杀身之祸的感觉。
上古书籍残篇,多有记载,曾经的半步天道小帝君,是比妖魔都要残暴的人。她若是被惹恼,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他们这些卑微生灵,如何承得住天道怒火?
“你忘了万年之前,你任性妄为,惹出的泼天祸事了么?莫非,你今日,还要屠戮一方,再偿还一场孽债吗!”
那俊逸神君说到激愤处,怒目而视下首女子,好似恨不得将她原地挫骨扬灰。
玄谷仰头看他片刻,猝然眯眼而笑:“你是哪个?我今日,记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