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无面人,手握着天道的力量,一如万年之前,矗立于云端之上。
玄谷捏紧了手中的夔兽之骨,万年之前,那场惨烈的记忆,再一次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闪身避过那一道惩戒之力,将怀中的红爻放在金龙身旁,随后站起身来,却只是冷笑道:“我的生死,何时由得旁人来定夺?”
那人道:“万年之前,我等便给过你一次机会。隐于十荒,重归谷神虚无之中,才是你的去处,可你贪恋世间,偏要搅弄凡尘,如此冥顽不灵,为天道所不容。”
“天道?”玄谷听那人言语之后,仰天冷笑,不尽嘲讽,“你们不过是一群欺世盗名之徒罢了!这三界之中,哪里有什么真正的天道?不过是你们制定出来的规则,要这三界之人遵循,才冒称天道!只因我的存在,不符合你们的规则,扰乱了你们的秩序世界,所以你们才费尽心机想要抹灭我,不是么!”
这番言语,正戳中那无面人的要害,让他无言以对,便只剩冷哼一声:“今日我便抹杀了你的灵智神魂,看你安敢再逆天而动!”
“那你便来试试!我玄谷生而自由自在,永世不为你等的傀儡棋子,任你们操纵摆布!你要我的命,我便先杀了你!即使天道之上,有帝君三千,那我也要你们遇我尽须折腰低眉!”
红爻转世的孩童,见了天上那无面之人,即使忘了一切,可是前世本能,依旧让他惊惧得浑身发抖,不敢与那人正面抗衡,躲入太攀金龙身躯之下。
而玄谷,以大无畏的桀骜不驯姿态,逆天而行。
……
毒瘴龙潭之中,九层高塔之上,凤笙睁开了醉意朦胧的眼睛。他感知到了不寻常的气息——那是不属于三界之人的气息,来自九重天阙之上,化外之天。
在天地鸿蒙之初,曾有化外之天的无面之人,撕裂虚空,进入了毒瘴龙潭。他们取了一滴忘川之水,凝出神魂,赠了那神魂一支安魂凤尾笙笛。
“从今日起,你便是司掌三界魂魅的灵主,接引生死往来,镇守看管凶灵,不可放任它们流落三界,你需永远在这里,永远不能出去……”
九层高塔外,没有脸的人又来了。他进得塔殿中来,看了熏醉着,倒在榻上的凤笙一眼,声音冷漠:“魅灵之主,安魂笛既碎,成千上万只幽魅魂兽乘机逃出了毒瘴龙潭,你可知渎职之罪?”
凤笙眸色暗淡地抓起了枕边的那支夔兽之骨铸成的凤尾笙笛。
果然还是晚了些,在玄谷为他铸造新笛的那百日间隙,还是有一部分魂兽没了安魂笛制约,便逃了出去。
“凤笙知错。”
“而你重铸新笛,意欲瞒天过海,罪加一等。”那人又说,“现如今,铸造骨笛之人,也该同你一起受到天道惩戒。我等已在九幽杳冥之地,寻得了她的踪迹。那人乃谷神的化身,却要脱离天道的掌控,我们要抹杀掉她的魂魄和肉身,让她重新化为谷神,三界秩序才会得以整肃,重新步入大道正轨……”
本来已经温顺地垂首伏罪的凤笙猛地抬起头来,嘴唇苍白,怔怔地说:“求裁决者网开一面,放过那铸笛之人,凤笙愿意一力承担所有后果。”
那个“裁决者”却冷血无情道:“我们决不允许超出我们掌控之外的东西存在。那个人,包括她为你铸造的这支笛,都已经超越了我们的掌控。我们是裁决万物的天道,顺我者生,逆我者死,那些不遵守天道秩序的,必须被抹杀消灭。”
凤笙的眼睛沉了下来,他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夔兽骨笛被他横在手中,安魂镇魅的笛音被吹奏,通彻了整个毒瘴龙潭。
听到笛音,潜伏在雾瘴之下的那些上古凶兽的魂魅,都苏醒了过来,山河大地,仿佛都在动荡。
似乎完全没有预料到,一向乖顺的魅灵之主,会公然反抗他们,那无面的裁决者吃惊且震怒地说:“凤笙,你要违抗天道吗?!”
凤笙横笛在手,冷眉而对,素来性子纤弱柔软的人,却展现出了一种难得的强硬果断:“我不要那人死,你们若是敢伤害她,我便……我便就算违抗天道,舍了这条命,也要护着她!”凤笙不知晓什么天道,也不知晓玄谷是什么谷神,不知晓她以生机养育三界,三界都受着她的恩惠,这些天道之上的裁决者却要抹杀她,这算什么黑白颠倒的天道。他只知道,玄谷是他喜欢的,他只要她活着。
“那你便去死吧。”无面之人说着,便要从凤笙的笛音之中夺回那些魂魅的控制权柄——他们曾给了凤笙这权力,现在凤尾银笛已毁,这权力他们自然还能收回来。那人心中这样想着,可实际上,那些被凤笙以夔兽骨笛驱策的幽魅魂兽,却并不再受他的控制了。
玄机就在那柄玄谷铸造出来的安魂笛上,那柄安魂笛,是比之前的银色凤尾笙笛更加强大的法器,驱策魂魅的力量也更加强悍。
那人造养出来的东西——都是脱离了秩序掌控的,它们会把这个世界带向新生,还是灭亡?没有人知道,但总归,都是麻烦的。对于这样的麻烦,需要提早扼杀才好。
无面之人化引天地灵气,被那些奔袭纠缠而来的凶兽魂魅拖住了。而凤笙,却随着召唤到身边的黑色魂蝶,翩然向毒瘴龙潭之外飞去。他今日,就算顶着禁制天雷惩罚,也必要闯出这牢笼,寻找到玄谷。
……
杳冥宫中,玄谷声势浩大地冲上去,不到两个回合,便被云端上的那人打落下来,隔山海也挡不住那无面之人的磅礴灵力,那一袭白狐华锦已经褴褛毕现,被毁得几乎没有什么防御之能了。
隔山海受损,之前帝灏刻在上面的那个召唤印记也被无面人直接摧毁,印记一毁,帝灏便蓦地神魂一震,心有所感——玄谷必定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他从极寒的冰玉王座上猛地站起身来,正在议论着三界正事的阶下群臣见此,立刻喏喏,静若寒蝉。
想到玄谷此刻身陷危局,可是帝灏完全不知晓她在哪里,不由牵肠挂肚,心悸神游,一时思念怔然,默默无声。可是他的相思心绪却牵动了神魂之中那颗重铸帝星上的禁制,猝然席卷而来的直透魂魄的剧痛,让他一下白了脸,额上具是冷汗。扣住了身旁的冰玉王座扶手,帝灏才没有摔倒在地上。他心急如焚,想马上到玄谷身边去保护她,但是却什么都做不到。
“啪——”
九重天阙之上的众位神官仙君,只听得星帝陛下手中扶着的那以万年冰玉铸就的王座扶手,被应声掰断,不由面面相觑,无人敢上前发生询问出了什么事。
隔山海已毁,北辰心痛难以自禁,九尾天狐对月长啸,流泪不止,他欲挣扎起身,与那神秘古怪的无面人拼了,可是还未扑到那人面前,那人随手一指,便将他束缚在了原地,再动弹不得分毫。
玄谷都来不及看被束缚的北辰一眼,她戒备地盯着身前那个没有脸的人,一手擦了擦唇边血迹,另一手将夔兽骨玉挡在身前,一直倒退着。那人知玄谷此时修为不济,他又自负神通,便如闲庭行步般缓缓向她逼近,也不急于出手斩杀玄谷,慢慢体味着猫戏弄老鼠的乐趣。如若在玄谷鼎盛之时,他是万不敢这般托大的。玄谷可是孕养了这个世界的谷神的化身,她的意志便是这个世界的意志,她才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真神,就算他们这些裁决者,也不能在这个世界里与她争锋。
但是——
现在这个唯一的真神,马上就要死在他手中了。他的生涯中,即将添上“弑杀真神”这浓墨重彩的一笔功勋,即使已经成为天道裁决者多年,心绪再难起波澜,可这件事,却让他心头隐隐激动了起来。
弑杀一位真神。
“到此为止吧。”无面之人没有脸,自然不会被人看到表情,但奇怪的是,每个看到他的人,此刻却都能感受到他愉悦的情绪,“即使你是罕见的谷神化身的真神,虽然杀掉你很可惜,但你也必须要死了。”
也未见他有如何声势浩大的动作,只是食指并中指至朴至简地一划,指在玄谷已经失去心窍的胸口那处,玄谷却有一种她的根本被那人锁住,无法挣脱的困顿之感。
——那是这个无面之人所修的圆满道意。每个无面之人,成为天道裁决者之前,都曾是一方世界的天道帝君。
他的虚无大道,斩向玄谷的神魂根基。
“嘭……”好像有魂魄碎掉的声音,但碎掉的,绝不是玄谷的神魂。
无面人疑惑地“咦”了一声。
玄谷低头,放在她衣襟怀中那本溯世之书,直接碎掉了。溯世纸的碎屑,雪白的一捧,从玄谷怀中飞散出来,像一场六月的鹅毛飞雪。
玄谷在那如雪的碎纸屑中,看到了书灵潇殊半透明的神魂。他用自己的真身,替玄谷挡下了那一击。
“你是我的主人啊,忘了吗……”
玄谷只听到那只存在了瞬息的书灵神魂,喃喃对她说。
原来,是那个在混沌深渊两军阵前,修溯世之道的神君。
“我叫潇殊,是你的书,记得了吗?”
玄谷正要说什么,潇殊的神魂便消散在她眼前,重回到了溯世之书的副卷之中。扶鸾心血来潮,占得的那一卦,应了验。
也正是因为潇殊为玄谷争取到那一点点的时间,玄谷终于退避到了杳冥宫的镇阴之眼处。不再犹豫,她将夔兽之骨捅破了镇阴之眼的封印结界,用力插/入雾越留下的天魔之气中。
危险狂暴的气息,让天地都变了颜色。无面人见夔兽之骨将整条阴脉中的魔气,瞬间便抽干吸尽,终于意识到了不妙。
他想撕开虚空,暂时躲入化外之天,避一避此刻玄谷的锋芒。但是当他前脚刚踏入化外天,携裹着大道剑意和玄谷怒气的夔兽之骨,后脚便急速掠至。无上剑意将只有一个小小缝隙的化外之天的入口结界,撕扯开一个夸张的大洞。
曾经身为天道帝君的无面人,被一支夔兽骨玉剑,穿透了身躯,钉死在了化外之天的入口处。
是玄谷,对所有天道裁决者的挑衅。
她想告诉他们,她的命,从来不由任何人裁决。
作者有话要说:emmmm三更有点悬
今晚写得完就更,写不完就鸽了明天见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