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玄谷怀里,毛茸茸的雪白狐狸埋着头,轻轻蹭了蹭玄谷的衣襟。
玄谷的一只手,慢慢抚着狐狸的脑袋,挼着他毛绒绒的耳朵,不由惹得北辰眯着眼,发出舒服的呼噜声,越忍不住往玄谷怀里钻了钻。
躲进桌下的兔子探头探脑地向上看,瞧见北辰的本相,顿时骇得花容失色,白绒绒的一团瑟瑟颤抖,往桌底下的暗处躲,害怕被那要吃兔子的狐狸看见。
可偏生玄谷要把他从桌下抓出来,还要把他摆放在桌子上,不远处就能看见那狐狸趴着,虽然虚弱的样子,可也足够吓死他这个胆小的兔子了!
北辰也看见了那只白色的垂耳兔,睁着惊恐的红宝石般的眼睛,戒惧地瞪着他。
玄谷抓完那只兔子之后,又把怀里的狐狸放在了桌子上,很要命的还就放在兔子旁边。
“狐狸不是会吃兔子么?你怎么不吃了他?”玄谷问北辰,而且这话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是玩笑。她可能真的是想看看,北辰这只狐妖,是怎么吃了这只兔妖的。
那兔妖阮瓀,都被吓懵了。虽说伴君如伴虎,可他伺候的这君主,也太过喜怒无常了!方才不是还给了他几株碧瑶草,很宠爱他吗?为什么现在就要拿他去喂狐狸了?
北辰却在琢磨玄谷这话里的意思,她究竟有几分真心,会允许他吃了那兔族的世子?他仔细观察玄谷的表情,可是除了漫不经心,再无其他。北辰可以确定,玄谷的确没有拿这兔妖世子当作什么重要的人,顶多不过一件取悦他的玩意儿,玩腻了,说丢就能丢掉,她不会心疼可惜。
而此刻的自己,在玄谷眼中,又何尝不是一个逗趣的“玩意儿”。北辰自己的处境与那兔妖阮瓀相似,顿时生出了一些同病相怜的悲哀之感。
“寻常的狐狸,与寻常的兔子的确是天敌。”北辰说,“天道造物,从一生下来,就给他们安排好了捕食与被捕食的命运。可是我们是修道的妖族,修行能让我们褪去最原始的野性和天性,从而自省克制,也更接近道……”
“笑话。”玄谷冷笑着驳道,“道是什么?道是自然,狐狸就该吃兔子,这才是道。”
玄谷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并没有动怒的表情,所以北辰断定,她并不会因为自己和她的意见相左而真正生气,故而不慌不忙答道:“那是您的道,狐狸吃兔子,兔子吃草,冬天万物死,春天万物生。而我修道,想修那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道。有一株漂亮的花,我不想让它死在冬天,我便要用我的力量保护它。现在我不想吃一只兔子,我就能抑制我的本性,不去伤害他。”
玄谷突然笑了,勾着北辰毛茸茸的狐狸下巴挠了挠那片柔软的绒毛:“那如果有一天你想吃兔子了呢?”
“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就是我已经丧失自我,真正退化成一只野狐狸的时候。”北辰盯着玄谷的眼睛,有些话已经情不自禁脱口而出,“那时候我不会爱,也不会恨,只遵循着天意和本性浑浑噩噩地活完这一生,最后死在荒野,腐烂在泥里,进入下一个轮回,直到永恒。最后,什么都不会留下,谁也不会记得。光是想想,就是很寂寞,很可怕的事情。”
谷神的道就是这样的,所以玄谷作为谷神具现化的永恒存在,就是很寂寞,很可怕的事情。
因为那是一成不变的永恒,而生灵被造育出来,存在的意义,就是要为谷神打破那种一成不变的永恒。
当年玄谷造养出三千道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就是谷神求变的一种本性的体现。但是她要证明的三千道法,所求越多,便越背离她自然的本性,她就越无法掌握谷神真正的力量。
现在的玄谷,依然没有掌握谷神全部的力量,因为她把谷神的力量彻底割裂成了两部分,舍弃压制了求变求生的那一部分——现在的玄谷,就是退化成只剩下本性的狐狸,当然接受了红爻那一颗天地仁心的玄谷也是,只不过一个是善的本性,一个是恶的本性罢了。
而且现在的玄谷,一心证恶道魔道,也是会和真正的道渐行渐远,背道而驰的。
这一点,北辰相信玄谷不会不明白,她现在这满身戾气,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不甘心而已,不甘于那些天道裁决者的所作所为。
不过北辰不觉得自己能左右玄谷的想法,导她向善——他不是天帝红爻,而且从现在的后果来看,红爻已经失败了,而且是惨败。北辰能做的,只是尽他所能,去弥合一个伤口,至于弥合不弥合得了,也只能尽人/事,听玄谷自己这个“天命”的了。
玄谷没有对北辰的这番高论发表什么意见,也许觉得他说得可笑,便道:“你还是安心当只什么都不知道,只会吃吃喝喝睡睡的狐狸好。”
北辰便聪明地闭上了嘴巴,本分地当起了宠物、抱枕、脚垫,再也没说过话。
又过了几日,玄谷正拿脚丫子,踩着北辰和阮瓀毛茸茸的肚子揉的时候,一只发着金光的小太阳鸟从外面的黑暗中穿过来,落在窗框上,嘴里还衔着一封书信。
那是毒瘴龙潭里,凤笙养的小鸟,不知如何,便寻到了她这里来。
玄谷将那信抽下来,拆开,几粒滚圆晶莹的鲛珠先洒了出来。信是凤笙寄来的,不过是萝烟代笔,因为凤笙觉得自己的字不好看,让玄谷见了,是要笑话他的。那一次,因为不会画聚水阵,玄谷把他压在书桌上,欺负了一遭,凤笙还记忆犹新。
花笺展开,入目是一篇写得极为秀丽的簪花小楷,前篇十分露骨地诉说了对她的思念,急切希望玄谷早日归家,非常符合凤笙的风格。
北辰看见玄谷看完了前面那一篇信笺,唇角难以察觉地翘了翘,随后又翻开后一张。
后篇便是萝烟以管家的身份给玄谷“顺便”写的内容了,说了兔妖族抵达毒瘴龙潭,已经被妥善安排好的事,又问了问玄谷和白尧出门办事是否顺利,归期定在何日,要她出门在外保重身体云云。除了这些,就再没有其他的事了。
看完信之后,玄谷眯了下眼睛,显然是对某些事有所疑虑和不满。但是她不说,没有人敢去问她。
正当北辰猜测玄谷在疑虑不满什么的时候,太攀进来了。
一进来,又看见自己的帝师被玄谷踩在地上摩擦,太攀的心情总是很复杂,有点爽又有点同情北辰。
那日他回去之后,百思不得其解哪里出了问题,睡觉睡到一半,突然从龙榻上翻起身用力一拍大腿——他想明白了!北辰那是已经用计争宠,跑到了玄谷身边去了!
后知后觉才想清楚的妖王怄了好几日气才调整好心态,打扮得花枝招展想要后来者居上继续来玄谷面前搞一搞他这争宠的伟大事业,结果就看见他以为被玄谷抱着已经享尽艳/福的北辰,正在被玄谷踩在脚底下当脚垫。
当时太攀差点没忍住仰天大笑三声。
北辰争宠失算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让太攀很是暗爽了一阵,不过爽完之后,没有北辰这个为他出谋划策的帝师,烦恼就接踵而来。英明神武野心勃勃的妖王终于体会到了失去肱骨之臣的痛,在愁得鳞片都比以往掉得多了之后,太攀往玄谷住处跑的次数明显频繁了起来。
一来当然还是为了看玄谷,二来就是为了把北辰讨回去给他干苦力。
然而北辰宁愿给玄谷捧脚也不想离开,搞得太攀都想把折子搬到玄谷这里来批了。
“有人来信了?”太攀眼尖,一下就看到了玄谷手里的信笺,不由得好奇,谁还会给玄谷传信呢?他突然想到了毒瘴龙潭里的那个少年,现在入了玄谷眼并且在她这里稳站一席之地的,也只有那个前任魅主了。
太攀本就是聪明的人,玄谷突然从毒瘴龙潭出来,固然是为了给白尧组建一支新的诛神军,可是既然已经组建完了,怎么却还不回毒瘴龙潭呢?太攀猜想,定然是她与那叫凤笙的少年间不知为何,生了嫌隙,才不愿意回去的。
其实说实话,太攀对那个凤笙并没有多大的恶感,顶多就是玄谷抱他的时候,会让他嫉妒得扭曲,平心而论,太攀对凤笙,甚至都不像对帝灏那么讨厌。因为那个少年周身有一种奇异的柔和力量,很难让人生出强烈的敌视之心。
太攀想着,若是玄谷真的与那凤笙掰了,便正是他趁虚而入,上位的大好时机。
所以一想到现在玄谷手里的信,是凤笙写的,太攀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如果凤笙来信示弱求和,玄谷心软回头了,哪里还有他的机会,故而才有这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紧张试探的一问。
玄谷没有回答关于信的事,她漫不经心地将信收起,塞回了原来的信封中,扔回了桌上。窗框上站着的那只通灵性的小太阳鸟歪着头,眼巴巴等着玄谷写个回信它好再带回去给主人,也没有等到。
太攀暗暗使了个恫吓之术,那鸟儿惊得煽动翅膀,忙飞走了。驱赶走信使后,太攀看玄谷的脸色,便殷勤地请她去极乐殿。极乐殿是历代妖王玩乐宴饮的场合,上一任妖王在位时,极乐殿夜夜笙歌,是酒池肉林奢靡之所。太攀上任之后,励精图治,极乐殿统共没开过几次殿门,荒芜萧条的很。
如今为了搏君一笑,太攀倒不介意沉湎声色。而且似乎玄谷也正有此意,便欣然答应前往。
临走前,太攀给北辰使了个眼色,去看那封信。入夜之后,丝竹既静,歌舞方歇,玄谷喝得熏然,回来休息躺下。北辰溜出去找太攀互通款曲,玄谷在床上也并未睁眼,只是抬手压住了自己的额头。
外面寂静得没有一丝声音,玄谷却了如指掌地知道一切正在发生着。
那封信不重要,更何况那上面根本没写她真正在意的内容。
玄谷甚至有些好笑地想,那个天道裁决者隐藏在哪里不好,非要往毒瘴龙潭里,她的眼皮子底下藏,难道是在想,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
她会叫他们知道,有她活着的一天,对他们来说,就没有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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