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

作者:烽火戏诸侯



    “这会儿先帮师父,到时候再帮东西。”

    “南北,师父以前真没看出来,你原来不笨啊。”

    “可不是!”

    “不笨还是笨,等你哪天不笨了,东西就真不喜欢你了。”

    “啊?师父你别吓唬我啊,我会晚上睡不着觉的!明天可没精神给你们做饭了。”

    “这样的话,你就当师父没说过这话。”

    “师父我不学棋了,想去东西房外念经去。”

    “笨南北,师父告诉你念经没用,经书与这千佛殿千佛都是死物,若是光念经就能念出舍利子,大主持早就烧出几万颗了。不说这个,教你下棋。”

    白衣僧人只是粗略说了一遍围棋规则,第一局让六子,师徒两人皆是落子如飞,笨蛋小南北自然输了。第二局让五子,小和尚仍是输。第三局让四子,小和尚连输三把。

    白衣僧人皱眉道:“南北啊,这可不行,明天怎么给东西让棋,还让她看不出来你在让棋?”

    一旦认真做事便面容肃穆的小和尚点头说道:“师父,我再用心些下棋1,。”

    第四局,只让三子,按照常理,白衣僧人让子越少,而且并未故意放水让棋,自然该是小和尚的棋局越来越难看,而事实上先后四局,小和尚的形势却是逐渐好转。

    第五局时,白衣僧人看了眼天色,说道:“这局不让子,你能撑到一百六十手就算你赢,明天可以去跟东西下棋了。”

    笨南北使劲点头嗯了一声,刚要执白先行,无意间看到袈裟有一只蚂蚁在乱窜,小和尚憨憨微笑了一下,轻柔伸出两根仍捏着棋子的手指,让小蚂蚁爬到手上,再放于地上,等它行远,这才清脆落子于金刚镜面上。

    这一局,终究是被小和尚撑到了一百七十余手。

    白衣僧人没有再下,笑道:“现在睡着了没?”

    小和尚摸了摸光头,开心道:“行了!”

    白衣僧人摆摆手说道:“去吧,棋墩棋盒都留下。”

    小和尚哦了一声,起身离开千佛殿。

    盘膝而坐的白衣僧人等徒弟走远,约莫着回到茅屋,这才一手托着腮帮,斜着身子凝视棋局。

    白衣僧人伸了个懒腰,轻声道:“曹长卿,还是这么好的耐心啊。难怪被称作曹官子。”

    除去他的言语,大殿仍是寂静天籁。

    白衣僧人伸手一抓,地面上十几颗白棋猛然悬空,再轻轻一拂,棋子如骤雨激射向一侧1,。

    稍后,一名文士青衫装扮的儒雅男子悠然出现在殿内,手中抓着那十六颗棋子,每行一步弹出一棋子,空中不可见棋子踪影,眨眼间,白衣僧人袈裟上便粘住了十五颗,这个喝酒吃肉还娶媳妇生女儿的不正经和尚岿然不动,但是大殿内千佛雕塑却齐齐摇晃,如同遭受了天魔巨障入侵,尤其是几尊金刚怒目菩萨罗汉像,前后摆动时格外气势骇人,想必是十五棋子击中白衣僧人袈裟,每一棋子都带来一次气机波纹的剧烈激荡,才引来这般异象。

    俊雅不凡的中年文士手上只剩最后一颗棋子,笑道:“果然世间无人可破你的金刚境。”

    不见白衣僧人如何动静,十五白子从袈裟上坠地,然后被赋予灵性一般在金刚镜面上迅速滚落回棋局原本位置。

    白衣僧人平淡道:“曹官子的十五指玄而已,要不你拿出天象境界试试看?”

    身材修长的文士笑了笑,轻轻将手中棋子往地上一丢,往前几个蹦跳,恰好与十五子一样乖乖返回原位,摇头道:“不试了,当年号称可与齐玄帧一战的北莽第一人南行而来,到了两禅寺,不一样伤不到你分毫,只不过这地上倒是被你一怒踩出了一百零八金刚印。不过我很奇怪,你与人打斗是平局,为何下棋还是喜欢平局?黄龙士当年先是以三百余僧人性命于你对局,一人作一子,这一局死了四十三人,所幸被你平了。后来春秋国战结束,黄龙士逼你再下,却是以天下百郡内的几百座佛寺做棋子,输一子便毁去一座,赢一子便让离阳王朝多建一座,为何你仍是平局?我观棋谱后,第一局你赢面的确不大,第二局分明是你有望胜了黄龙士的。”

    白衣僧人抬头看了眼这位名动天下的曹官子,与自己类似,这个家伙也曾亲自与黄龙士下棋,据说两人手谈几近官子阶段,曹官子比起那几位宫廷御用国手当然要强上不止一筹半筹,可面对这等世人眼中的神仙人物,白衣僧人仍是古井不波,平淡说道:“我如果说急着回家给媳妇做饭,你信不信?”

    曹官子听到这个天下罕有的笑话,竟然没有如何笑,叹气惋惜道:“如今连女儿都有了,就更没耐心陪我下至收官,看来是没机会跟你下棋了1,。”

    白衣僧人讥笑道:“谁乐意跟你下棋,一局棋能下几个月几年时间。”

    本名曹长卿早已不被熟知的曹官子坐在白衣僧人对面,看了眼其实早已烂熟于心的棋局,笑道:“你这徒弟,实在是厉害。不愧是被佛门视作末法大劫的希望所在。”

    白衣僧人平静道:“曹长卿,我的脾气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好。”

    “你愿与我下棋,我也不愿跟你打架。喏,在皇宫里头替你寻来的好酒。”

    曹官子摘下腰间的酒壶,丢给白衣僧人。然后他左手捻起一颗白子,轻轻落子,似乎知道白衣僧人不会与自己对弈,右手自顾自拿起黑子落在地面,形成自娱自乐的场景,说道:“放心好了,我宁肯跟邓太阿的桃花枝较劲,都不会跟你扯上关系,世人只知你金刚不败,我却知晓你金刚怒目的怖畏。”

    白衣僧人喝了口酒,皱眉问道:“那韩人猫都没留下你?”

    曹官子左右各自下棋,摇头道:“这一趟凑巧没碰上。”

    白衣僧人抹了抹嘴,问道:“你这落魄西楚士子,还念想着找到那位身负气运的小公主,复国?”

    曹官子神情落寞道:“怎么不想。都说她与皇帝陛下一起殉国了,可我始终不信小公主会死。西楚龙气仍在,钦天监不敢承认而已。”

    白衣僧人仰头喝了一口酒,“曹长卿,你是为我的新历而来?离阳王朝沿袭旧历,本是奉天承运,可吞并八国后,显然已经不合时宜,钦天监在忙这个,我这边倒断断续续,不太着急。你想着动些手脚?给你那位亡国小公主保留一线复国生机?”

    曹官子突然站起身,一揖到底,久久不肯直腰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