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匹马卖力拉扯,下场悲惨的公子哥双眼通红,手腕和脚踝摩擦出血,更别提脆弱的脖颈,发出一阵濒死野兽的凄厉嘶吼,浑身仅剩气机勃发,铁链如水纹颤动,竟然使得五马倒退几步,骤然换气,铁链刹那笔直如枪矛,牵链马匹顿时裂毙,谁都没有料到这名必死之人如此刚烈勇猛,鱼鳞甲首领迁怒在女子身上,将头发被抓住的女子往地面上一摔,交由手下看管,亲自上马,再喊上四名体魄雄健的心腹,对付这头不容小觑的垂死困兽,战马马蹄艰难前踏,男子四肢和脖子鲜血涌出,若无意外,必定是相对孱弱的脖子先被扯断,然后才是手臂和双腿,不过这帮马匪精于此道,负责拉扯五体的骑士有讲究力道,都会先扯去双手,再撕掉一腿,留下脖子和余下一条大腿,这场鲜血盛宴才能算是圆满落幕。
这种手段,比起枪矛悬挂尸体,来得更为毒辣骇人,是从北莽边境军伍中捣鼓出来的法子,不知有多少离阳王朝俘虏都死在五马撕扯之下,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北凉军那边喜好死战到底,战役过后,活人不多,况且许多场毫无征兆的小规模接触战,往往发生在两军最为精锐的游弩手和马栏子之间,北凉军总是占优,所以一名落网的北凉俘虏,在北莽王庭是比什么尤物女子都来得珍贵抢手的好东西,经常能卖出咋舌的天价,像那位留下城城牧陶潜稚,每日杀一名北凉士卒,这等行径落在北莽达官显贵眼中,那就是杀的不是人,都是大把大把的黄金啊!
北莽更是有律,阵上杀过北凉士卒,退伍以后可抵大罪一桩。
就在男子即将被扯裂时,马上五人几乎是一瞬横死,都不见明显伤痕,只是直直坠马,立即死绝,几名有资格穿鳞甲的马贼头领壮胆凑近了一瞧,只见头颅眉心处有细微通透,好似被锋锐小物件刺出了窟窿,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北莽人不分贫富,都各自信佛信命,只不过寻常时分再虔诚信佛,该杀人时照样不含糊,但是当祸事临头,穷凶极恶之辈也要犯嘀咕,害怕是真正惹恼了那些个宝相庄严的泥菩萨佛老爷,此时五人死法诡谲,超乎想象,即便不是仙人所谓,是有人暗中作祟,对付一个南朝世子就躺下二十几人,实在经不起损耗,马贼来去都如风,当下就翻身下马,一名心思细腻的鱼鳞甲头领想要偷偷拿刀砍死男子和女人,不留后患,当下就被一物过眉心,溅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血线,如此一来,再无马匪胆敢出手,瞬间跑了一干二净,人马加在一起六条腿,逃命就是快。
叫陆沉的南朝女子不知缘故,恍惚片刻,才知道劫后余生,哭着起身,跑去那名世交的年轻公子哥身边,艰难解开铁链,尤其是脖子间,血肉模糊,触目惊人,她只是瞧着就觉得无比刺疼,她压抑下哭声,盘腿坐在他身边,撕下袖口,包扎几处露骨伤口,女子真是水做的,流泪没个停歇,轻轻呼唤着他的名字,种桂,一遍一遍,生怕他死在这里,她也没勇气独活。返程几千里,她一个提剑不比拿绣花针更熟稔的弱女子,如何回得去?再说他死了,她活着又有什么乐趣?
侥幸从鬼门关上走回阳间的公子哥缓缓吸了一口气,吐出大口浊气后,扯出一个笑脸,艰难说道:“死不了的。”
收回了飞剑朝露,徐凤年本想就此离开,不过望见远处有一骑不死心地做出瞭望姿态,只得耐住性子呆在原地,确保送佛送到西,再度驭剑出袖,刺杀了那名倒霉的马贼后,贴地而听,那些马贼终于认命地逃窜散去,徐凤年悄悄站起身,背着书箱就要走开,就当自己萍水相逢行侠仗义了一回,不奢望那名女子以身相许,更不奢望那名世家子纳头拜服,这类称兄道弟,实在矫情得经不起任何推敲。掏了掏,掏出最后几颗枣子,一股脑丢入嘴里,看到那名再也潇洒不起的剑士在女子搀扶下,仍是跌坐地上,血流如注,可女子不精治疗外伤,束手无策,只是哽咽抽泣,前程锦绣的男子自然也不想死在荒郊野岭,只不过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枯坐当场,面容狰狞如恶鬼,不知是疼痛所致还是伤怀身世,女子瞧着更是伤心欲绝,愧疚万分,悔恨路途中几次他试图同床共枕都因矜持而婉拒,早知如此,清白身子给了他又何妨。
徐凤年见到那名倨傲男子被打入尘埃后,回光返照一番,精气神都重新开始涣散,露出没有及时救治就要死去的颓败迹象,皱了皱眉头,只得走出小土包,身形现世,还得假扮路见不平的模样,小步奔跑向那对男女,挤出一脸无懈可击的惶恐和紧张。公子哥眼神本已浑浊不堪,看到徐凤年后露出一抹精光,没有发现破绽后才恢复死寂神色,不过一只手轻轻搭在铁链上,徐凤年蹲在他们身前,摘下书箱,转身背对大难余生的男女,男子似乎有所思绪激斗,终于还是没有将铁链做兵器,一举击杀这名好心过客。好似浑然不知一切的徐凤年只是匆匆从书箱拿出一瓶敦煌城带来的瓷瓶,装有漆黑如墨的软膏,可以接筋续骨生肉的药膏并无名号,膏如掺水油脂,粘性很足,瓶口朝下,也并未倾泻如注,只是如水珠滑落莲叶的场景,缓缓滴落,那名种姓子弟眼神冷漠,看着双手双脚伤口被滴上黑色药膏,清凉入骨,说不出的惬意,因为识货,他心中才愈发震撼,眼前这个只能掏几文钱买假秘笈的陌生人,如何得来这瓶一两百金的药膏?
徐凤年卷袖擦了擦额头汗水,抬起头笑了笑,一脸心疼表情,像是天人交战后才下定决心,把瓷瓶交给叫陆沉的女子,呲牙咧嘴道:“药膏是祖传秘方,一瓶能卖好些银子。早中晚一日三次涂抹,不出半旬,这位公子就可痊愈,对了,在吴家剑茔遗址那边没来得及自报名号,在下徐朗,也是南朝人士,家住红叶城狮子巷。”
徐凤年明显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不说药膏,这只手工地道的天球瓷瓶也值些银子。”
陆沉好像听到一个不小的笑话,如释重负,破涕为笑,擦拭去两颊泪水,柔声道:“我和种公子回去以后,一定去红叶城寻访徐公子。”
听到泄漏身份的种公子三字,种桂脸上闪过一抹阴霾,不过隐藏很深,原本松开铁链的那只手复尔握紧,尽量淡泊神情,一手拂过止住血迹的脖子,轻声笑道:“自当如此感谢徐公子救命大恩。”
徐凤年依然扮演着一个精明市侩得并不聪明的寻常游学士子,笑道:“不敢当不敢当。”
陆姓女子虽然出身南朝官宦大族,不过家内有几位兄长支撑重担,轮不到她去亲历风波,心思相对单纯,对于阴谋诡计人心险恶的认知,仅限于高门大墙内被父辈兄长们当作谈资笑语的道听途说,感触浅薄,自然而然,察觉不到身边种桂的几次微妙反复,更看不破徐凤年无迹可寻的伪装,对于膏腴大姓的世族子女,就像她和种桂,尊贵到能够成为西河州持节令的座上宾,平时何须在意寻常人的图谋不轨,只不过今日遭遇横祸,才让她格外念恩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