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道人清晨时分睁眼,没寻见嗜睡的徒弟,奇了怪哉,这小崽子别说早起,便是起床气也得不行,起身后眺望过去,才发现徒儿拎了根树枝在水畔胡乱摆架子,胡乱?骆道人很快收回这份成见,负手走近,看到底子不薄的徒弟枝在手,每次稍作凝气,出手便是气呵成,如提剑走龙蛇,尤其贵在有两分剑术家的神似,骆道人瞪眼睛,敢情这崽子真是天赋好到可以望水悟剑,无师自通?可骆平央才记起自己根本没有教他剑术,不是怕教会徒弟饿死师父,而是骆道人本就对剑术七窍通了六窍,窍不通!骆道人没瞧见徐公子身影,等徒弟挥了套,汗流浃背停下,这才见鬼般疑惑问道:“怎的会剑术了?”
这块小黑炭哼了声,拿枯枝抖了个剑花,咧嘴笑道:“徐公子夸我根骨清奇,就教了我这剑,我琢磨着等回到燕羊观,青岩师兄就不是我对手了。”
说起那个仗着年纪气力更仗着师父是观的同门师兄,孩子尤为记仇,总想着学成了绝世武功就打得他满地找牙。骆道人皱眉问道:“那位徐公子还懂剑术?”
孩子后知后觉,摇头道:“应该不会吧,昨晚教我这剑前,说是偶然间从本缺页古谱上看来的,我看他估计是觉得自己也学不来,干脆教我了,以后等我练成了绝顶剑士,他也有面子。”
孩子记起什么,小跑到河边,捡起两双草鞋,笑道:“师父,这是他送给咱们的,临行前让我捎话给师父,说他喜欢你的诗稿,说啥是仁人之言,还说那句剑移青山补太平,顶好顶好。最后他说三十二首诗词都背下了,回头读给他二姐听,反正那家伙唠唠叨叨,可我就记下这么多,嘿,后来顾着练剑,又给忘了些,反正也听不太懂。”
老道人作势要打,孩子哪里会惧怕这种见识了很多年的虚张声势,倒提树枝如握剑,把草鞋往师父怀里推,谄媚道:“我背书箱去。师父,记得啊,以后我就是名剑客了,你就等着我以后剑移青山吧!”
骆道人无奈笑道:“兔崽子,记得人家的好!”
孩子飞奔向前,笑声清脆,“知道啦!”
骆道人低头看着手的草鞋,摇头叹道:“上床时与鞋履相别,谁知合眼再无逢。”
徐凤年独身走在弱水岸边,内穿青蟒袍的袭红袍悠哉浮游,阴物天性喜水厌火,阴物元婴见水则欢喜相更欢喜,时不时头颅浮出水面,嘴都嚼着尾河鱼,面朝岸上徐凤年,皆是满嘴鲜血淋漓,徐凤年也懒得理睬,那对师徒自然不会知晓摆渡过河时若非他暗阻拦,撑羊皮筏的汉子就要被拖拽入水,给阴物当成餐肉食,孩子将其视作水鬼,不冤枉。徐凤年晚上手把手教孩子那剑,是气势磅礴的开蜀式,不过估计以师徒二人的身份家底,孩子就算日日练剑,到花甲之年都抓不住那剑的五分精髓,武道修习,自古都是名师难求,明师更难求,入武夫四品是条鸿沟,二品小宗师境界是道天堑,品高如魏巍天门。骆道人已算是有心人,还是个道观监院,穷其生,孜孜不倦寻求长生术,可至今仍是连龙虎山天师府扫地道童都早已登顶的十二重楼,都未完成半,这便是真实的江湖,有人穷到吊钱都摸不着,有人富到座金山都不入眼。
徐凤年突然停下脚步,蹲在地上,把书箱里头的物件都搬出来晒太阳,算是拿个南诏去跟西蜀遗孤换来的春秋剑,剑气之足,徐凤年只能发挥十之五六。那次雨小巷狭路相逢,差点就死在目盲女琴师的胡笳拍子。藏有秦古剑三柄的乌匣,由龙壁翻入秦帝陵,那袭白衣。
把春雷。白狐儿脸登楼否?
部刀谱,止步于结青丝。
身上那件后两次游历都睡不卸甲的软胄。十二柄飞剑,朝露金缕太阿都剑胎臻满。
双还不知道能否送出的草鞋。这份活计是跟老黄学的,记得第次缺门牙老头递过来双草鞋,徐凤年跳脚骂这也算是鞋子?后来觉得草鞋总比光脚走路来得强,穿着穿着也就习惯成自然,那次刚回北凉王府,重新穿上舒适垫玉片的靴子,竟然反倒是不习惯了。
身为世袭罔替的藩王世子,可以平白无故得到多珍稀玩意,但徐凤年不知不觉也拿命拼到了些东西,但同时随着时间推移,会失去很多不管如何努力都无法挽留的。吃了多少苦,这个不能说,说了别人也只当你猪油蒙心不知足,是在跟饥汉说荤菜油腻。所以遇人只能说享了多的福。
徐凤年件件放回书箱。
阴物元婴来到岸上,歪着脑袋用悲悯相望向这个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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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阳王朝曾经在徐骁亲历督工下,打造了张史无前例的巨驿路系统,驿站是点,驿路是线,线上辅以烽燧和军事重镇以及戊堡,构筑成片,望让人而生畏。如今离阳东线边防几乎完全照搬当初的框架,而吸纳量原遗民的北莽,也开始不遗余力刻印这份事实证明无比有效的战争骨架,其烽燧烟墩仅茂隆所在的龙腰州嘉鱼郡,便有小总计百座烽燧,按照三线分布,十里座,连绵相望,边烽相接,每逢战事,狼烟依次四起。女帝曾经夜巡边境,兴之所至,登烽燧而亲自燃火四炬,于是下刻全州灯火熊熊,三条烽燧线如同三条火龙,当晚查知有座烽燧误时失职,连同正副燧帅三人在内的九人,全部就地斩首。十燧长斩臂,州烽燧统领降职为员普通烽子,下旨永不得升职。
北莽有几线驿路仅供军伍通行,曾有位权势炙手可热的皇室宗亲私营盐铁,在龙腰州境内与队南朝骑卒冲撞,尽杀之,消息不知为何泄漏,女帝手刃这位亲外甥时说,私贩盐铁可不死,纵马驿道该死两次。然后此人的年幼嫡子就给从家拉出来活活吊死。这以后,此类驿路再无杂人往来。
离谷军镇那线驿路早已是惊弓之鸟,那四千铁骑路奔袭,马蹄所至,驿站和烽燧无例外尽毁,谁都知道离谷六千守军就已经是只瓮鳖,撤不敢撤,战不敢战,瓦筑和君子馆两雄镇就是前车之鉴,瓦筑摆开架势动出击,离谷在茂隆之前,不得不承担起拿命换命去消耗那支孤军的残酷使命,只能祈求南朝庙堂上将军们可以迅速给出应对之策,两战过后,昔日无比倨傲的南朝都再无任何个军镇可与北凉军精锐战力比肩的气焰,离谷面临灭顶之灾,人心惶惶,加上封镇闭城,那些在城内不得出的高门族子弟不少都是要么抱头痛哭,要么今朝有酒今朝醉了,明日要死明日死。蒙在鼓里的百姓,因为戒严,反而不如消息灵通的权贵豪绅们那般心死如灰。离谷不好受,茂隆也是兔死狐悲,城许多家族趁着尚未封城,都拖家带口往北逃,如当年春秋士子北奔的丧家犬景象,竟然都是那北凉军和人屠祸害的!
茂隆梯子山烽燧。
建于山岗之巅,夯土结实,夹有穿凿而过的坚硬红柳枝巨木,燧体高,由于此山临近边军重镇茂隆,梯子山烽燧额外多配烽子三人,燧之内有十二人。前些年各州烽燧不管北庭南朝,只用北人,南朝人士不得担当烽子,只是近两年才得以进入烽燧,然后两者迅速持平,为此皇帐方面抱怨极。梯子山烽燧十二人刚好南北对半,燧帅三人有两人位是南朝人,另外名副燧帅是个粗人,哪里斗得过其余两位,被排挤得厉害,这就使得莽人烽子十分尴尬,日不如日,先前还敢偷偷喝几口酒,如今经逮住就得遭受顿鞭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