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赵毅二字。
丁策眼皮子一颤,此子竟敢直呼藩王名讳,当真是太安城里那些个眼高于顶的公子哥?这帮依仗父辈恩荫的兔崽子可是公认只认君王不认藩王的浑人!
黄裳在如履薄冰的宁宗护送下,走入客栈,徐凤年留下少年戊和卢崧,带着袁左宗和王麟跨过门槛,跟黄大人同坐一桌,落座后,开门见山道:“在下徐奇不假,可跟卢升象卢侍郎没什么交情,也就是在太安城远远见上一眼,满口胡诌,要是吓不住那帮挡道豺狼,少不得还要一番恶战。先前老爷子走得急,没能喝上一口酒,桌上还余下小半坛子,这会儿解解馋?”
黄裳为官行事古板近迂腐,可也曾写出过不少意气风发的佳诗雄,为人其实并不一味苛刻不近人情,此时身陷死境,反而豪气横生,主动拎过酒坛,晃了晃,闭眼一闻,睁眼后洒然笑道:“憋得慌了,喝过了酒,过足了酒瘾,再死也不迟,到了黄泉路上还能砸吧砸吧酒香余味。”
一起进屋的宁宗段淳安几人闻言都是面有戚容,黄大人如此清官能吏,落得如此下场,是个良心没被狗吃掉的汉子都要感到心酸。豺狼盈道,善人寸步难行呐。黄老爷子一手卷起补服袖口,一手倒酒几碗,除了眼前胆大包天的白头徐公子,一路相随的宁宗和仗义出手的段淳安都没有忘记。抬头眼见那名断箭杀人的伟岸男子没有坐下,仅是站在徐公子身后,老爷子笑道:“这位英雄好汉不来一碗?”
袁左宗笑着轻轻摇头。
才脱离险境的胡椿芽小声嘀咕道:“黄大人,小心这些人跟官府是一路货色,狼狈为jiān给咱们使了一出苦肉计。酒里要是有蒙汗药……”
宁宗猛然缩手,没有急于端碗饮酒。
段淳安原已经大大咧咧端碗到嘴边,这会儿喝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只好假装凑近鼻子闻酒香,有些滑稽可笑。
徐凤年面容恬淡,修长手指摩挲碗沿,依旧没有动怒。
黄裳爽朗大笑,“黄某年轻时候曾经跟人学过相术,看相望气,还算略懂皮毛,徐公子是多福多缘之人,北人南相,身就是富贵不缺,加之惜福惜缘,更是殊为不易。”
徐凤年举起酒碗,跟性情豁达的老爷子一碰而饮。
徐瞻和周姓女子始终守在客栈门口,小心翼翼提防着铁庐甲士暴起行凶,她先前没有多看气度翩翩的白头公子哥,扫视一眼,仅是好奇他如何生了一双好看的丹凤眸子,此时见他跟黄大人磊磊落落对坐对饮,才多瞧了几眼。卢崧傲然站立客栈门口,双手环胸,闭目养神。先前让所有外人大吃一惊的壮硕少年一屁股搁在门槛上,百无聊赖,只恨那帮不长眼的甲士畏畏缩缩,不能让他杀个尽兴,神武城外,他那一手连珠箭,未建寸功,就憋屈难受,龙尾坡上那狗屁将军的连珠箭,在他看来实在是小娘子绣花鞋,扭扭捏捏,让他瞧不上眼。
半坛子酒不够分,徐凤年对挂帘边上蹲着的客栈老板笑问道:“掌柜的,可有地道好酒,别藏着掖着了,少不了你酒钱。”
五大三粗的汉子摊上这等市井百姓畏之如虎的泼天祸事,一脸不情不愿起身,察言观色伺候人多了,习惯性弯着腰,嚅嚅诺诺。徐凤年笑着打趣道:“事已至此,多一坛酒也多不了一分祸,还不如先把银子拿到手捂热再说。”
胡椿芽瞥了眼这个客栈掌柜,亏得这家伙满脸横肉,相貌骇人,胆小如鼠,活该他在这种小地方勉强挣温饱。徐凤年探袖摸出一锭分量不轻的银子,轻轻抛去,掌柜匆忙踉跄接住,拿袖子擦了擦,背过身去使劲咬了一口,确认真金白银无误,这才嘀嘀咕咕返身去拿酒。胡椿芽最见不得男子小气和邋遢,一阵白眼。倒是李怀耳一路上所见不是杀人如麻的军士,就是黄裳这般大官和徐瞻这些武艺超群的江湖侠士,都让少年可望不可即,终于逮着一个习气相近的家伙,悄悄浮起一脸会心笑容,又给胡椿芽瞅见,记起方才被这惫懒穷货揩油,一脚就恨恨踢过去,少年倒抽一口凉气,蹲在地上抱住小腿,也不敢声张喊冤。
少女眼角余光始终盯住那来路不明的白头公子,觉得这家伙就是城隍娘娘害喜,没安好心,怀的是鬼胎!
段淳安起身离桌从掌柜手里接过一坛子酒,撕去泥封,是江南常见的小曲米酒,香味爽净,入口绵软,不易上头,主动给在座众人倒酒,黄裳还有心思自嘲,“等死的滋味不好受,不过要死不死,还能喝上几碗酒,关键还不用自己惦念酒钱,当得人生一大幸事。”
王麟没敢跟徐凤年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只是闻着酒香就犯浑,厚颜无耻讨要了一碗,去隔壁桌上慢饮。
徐凤年喝了一口,高高举起酒碗,皱眉喊道:“掌柜的!”
蹲在挂帘下的汉子站起身,一脸忐忑,梗脖子强自硬气道:“这位客官,咱可没有往酒里掺水,不退银子!”
徐凤年一脸郑重其事说道:“这酒不对。”
黄裳一头雾水,宁宗段淳安两位老江湖以为酒里下毒,当即翻脸,准备动手。
稍远的徐瞻也握紧棍棒。
不曾想徐凤年嬉笑道:“从酒里喝出了杀气,银子给少了。”
在龙尾坡当了很多年掌柜的结实汉子满脸茫然。
徐凤年又丢过去一锭银子,“徐骁说过南唐有个领兵的家伙,浑身是胆,双眼无珠。该赏!”
除了心中了然的袁左宗,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如坠云山雾海。
黄裳最先回过神,却没有任何异样情绪流露,低头酌酒一口,自顾自啧啧叹道:“确是酒水有杀气,毕竟那可是整座波阳湖的十数万水军亡魂,都掉在这碗里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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