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练华冷笑道:“原来元本溪也不过如此。”
元本溪摇头道:“人生在世,有人贪杯,有人贪生,都是人之常情。”
齐练华说道:“李义山纳兰右慈两人,一人帮徐骁打下春秋,一人帮赵炳谋夺天下,才是真正的谋天下。至于黄龙士,更不是你半寸舌可以比肩的。你元本溪一辈子不过是守天下而已,何况好笑的是,你还没能守住。我之所以不杀你,是因为不杀,比杀你更好。”
元本溪自嘲道:“老先生是故意留我性命,去狗咬狗?”
齐练华伸出一根手指轻敲那柄按照最早一代徐刀而造的雪刀,“大好徐刀,用来斩狗头,多煞风景。”
元本溪不为所动,微笑道:“老先生有不杀之恩,那么晚辈也有一句话相劝,杀我元本溪不过是弹指之间的小事,但要去城内找皇帝赵篆,可不容易。比起先帝,当今天子,可是怕死太多太多了。我相信那徐凤年宁愿自己的外公平平安安回到北凉,也不愿意老先生壮烈死在太-安城,哪怕死法称得上波澜壮阔。徐凤年好不容易跟前生来世做了个干干净净的了结,老先生这一走,别说雪中送炭,连锦上添花都算不上啊。”
齐练华讶异咦了一声,“你元本溪仅剩半截舌头,不但能开口说话,还能说上几句人话?”
元本溪依旧神色怡然,指了指酒壶,“这么多年,花雕酒的酒壶,但装的酒始终是北凉绿蚁,老先生当真不喝上一杯?”
齐练华举杯一饮而尽,老人起身离开凉亭,但留下了那柄刀,最后撂下一句话,“你们离阳三朝君王,都对不起徐骁。”
元本溪目送老人离去,很久过后,才悄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宋恪礼捂住心口踉跄走入亭子,看到元先生安然无恙,如释重负。
等到宋恪礼坐下后,元本溪反倒是站起身,看着天色,感伤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可我不想有些事就这么随它去啊。”
元本溪脸上浮现一抹笑意,“老先生,我这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啊。”
当元先生转身走向石桌,握住那柄冰凉徐刀,宋恪礼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脸色瞬间苍白。
元本溪望向远处,“应该是宋堂禄在等着吧,赵篆是没这份胆识的。”
元本溪收回视线,抛给宋恪礼一个锦囊,“你事后跟那位掌印太监说一声,他想要比韩生宣活得更久更好,就让他看一看这样东西。”
宋恪礼像是接到一个烫手山芋,坐立不安,眼眶布满血丝。
元本溪厉声道:“宋恪礼,收起锦囊!起身,接刀!”
宋恪礼下意识猛然站起身,但是神情慌张地后退几步,宋家雏凤的风姿全无。
元本溪向前踏出一步,递出那把凉刀。
宋恪礼疯狂摇头。
这位离阳帝师脸色狰狞斥责道:“不杀元本溪,你宋恪礼如何立于君王侧!”
宋恪礼满脸泪水,六神无主,不断重复道:“先生,我不杀你,先生,我不杀你……”
元本溪叹了口气,把刀放在桌子上,然后背对宋恪礼,平静道:“运去英雄不自由。你不杀我,我元本溪就是个废物,就算我多苟活几年,但以后的天下,就注定再无我半寸舌元本溪的痕迹。”
元本溪闭上眼睛,轻声道:“宋恪礼,你一定不要让我失望啊。”
黄龙士李义山,晚你们一步。纳兰右慈,早你一步了。
宋恪礼颤颤巍巍握住那柄凉刀。
元本溪刹那间睁开眼,深深望向远方天间的余晖,这位半寸舌帝师张开嘴巴,深呼吸一口气,像是与这方天地最后借了一口气,怒吼道:“取走头颅!”
宋恪礼神情痛苦,手起刀落!
当面容冷冽一袭鲜艳大红蟒袍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悠悠然走到亭子台阶下,只看到那个命途多舛的年轻人呆滞坐在地上,眼眶中流淌着触目惊心的血泪,他死死抱住怀中那颗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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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安城外,老人眯眼望着那巍峨城头,笑了,“我齐练华这一生眼高手低,所求甚多,求书法超过古人,求家族兴盛,求大楚国祚绵长,求苍生福祉,结果一事无成,两手空空。”
老人捧手呵了口气,“最后一求,倒是所求甚小,只求做一个能让自己问心无愧的长辈。”
正是这一日,一位无名老人进入太-安城后径直杀入钦天监。
杀尽钦天监练气士和八百侍卫。
这个老疯子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言语,只在临终时只对自己默默说了一句话,“小年啊,别忘了外公跟你说的那句话。记得要相信自己,相信有你在的北凉!”
老人离开那句话,恰好跟元本溪一句无心之言相反。
“时来天地皆同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