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来的情报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卫死守。
意思很明确,卫敬塘会死守横水城。
徐凤年轻声感慨道:“疾风知劲草。”
高兴之余,皇甫枰疑惑道:“卫敬塘为何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守住横水城?难道是褚都护的暗中谋划?”
徐凤年摇头道:“拂水房的手腕再厉害,也不可能买通卫敬塘这种读书人。”
徐凤年想了想,说道:“大概是他恩师张巨鹿的死,让卫敬塘下定了决心吧。”
皇甫枰仍是愤愤不平,“可惜偌大一个蓟州,才出了一个卫敬塘。”
徐凤年面无表情道:“怎么不说偌大一个离阳王朝,才出了一个张巨鹿。”
短暂沉默过后,徐凤年笑道:“看来得你独自去幽州了,我去一趟蓟北,找郁鸾刀,顺便见识见识那位卫敬塘。”
皇甫枰心头一颤,震惊道:“王爷,你难道要以身涉险,亲自上阵带兵前往葫芦口外?”
不等徐凤年说话,皇甫枰跳下马车,身形掠至驿路前方,然后扑通一声跪下,一言不发,就那么跪在那里。
余地龙匆忙让马车停下,徐凤年下车后,走过去搀扶这位有失官仪的幽州将军,但是曾经被陵州官场嘲笑为“清凉山下头号看门狗”的皇甫枰,死活不愿起身。
徐凤年沉声道:“起来!”
皇甫枰趴在驿路上,嗓音沉闷道:“皇甫枰若是今日不拦住王爷,明天就会被褚都护、燕统领和二郡主打死骂死!一个杀敌哪怕数万但英勇战死的北凉王,比不上一个在北凉境内好好活着的北凉王!”
徐凤年皱眉道:“这点不需要你提醒,我比谁都知道轻重。放心,我会带上糜奉节和樊小钗,再说了,我虽然境界不如以往,但要说逃命自保,并不难。如今北莽的顶尖高手,真不多了。”
皇甫枰显然是打定主意一根筋到底,抬头死死望着徐凤年,追问道:“若是拓拔菩萨亲自截杀王爷,又当如何?!”
徐凤年无奈道:“拓拔菩萨正在奉旨赶往流州的路上。何况你忘了幽州边境上马上就能收尾的徐偃兵?”
见皇甫枰还不愿意起身,徐凤年踹了他一脚,气笑道:“皇甫枰,你的死谏,比起太-安城言官的火候差了十万八千里。起来吧。”
皇甫枰缓缓起身,犹豫了一下,轻声道:“王爷,下官说句大逆不道的真心话,你不能死,你死了,皇甫枰这辈子都做不成北凉的顾剑棠。”
对于皇甫枰的掏心掏肺,徐凤年只是瞥了这位幽州将军一眼,便一笑置之,然后和余地龙各自骑上一匹马,与糜奉节樊小钗,四骑远去。
皇甫枰不去擦拭额头的汗水。
双方心知肚明,他皇甫枰真正想说的,不是什么北凉的顾剑棠,而是离阳王朝的徐骁。
有朝一日,裂土封王。
皇甫枰也不介意徐凤年知道自己的野心。
四骑在驿路上向东疾驰。
骑术已经十分精湛的余地龙转头看了眼那支骑队,说道:“师父,这个幽州将军怎么说来着,什么油什么灯的。”
徐凤年笑道:“你想说不是省油的灯?跟谁學的,师妹王生还是师弟吕云长?”
孩子嘿嘿笑着。
徐凤年打趣道:“想念王生了?那当时怎么不跟她一起去北莽?”
孩子赶紧板起脸一本正经道:“她跟那白狐儿脸是去北莽砥砺武道的,我哪能拖她后腿。她可是说了,等回到清凉山,肯定一个打我和吕云长两个。”
徐凤年含有深意道:“你啊,输了一半了。”
余地龙愣了愣,“师妹果然在北莽能练成最厉害的剑法?”
然后他又忍不住自顾自地开心笑起来。
徐凤年摇了摇头。
一直言语不多的糜奉节担忧道:“蓟州毕竟不是北凉,有许多潜伏的赵勾眼线,王爷还是小心些为好。”
徐凤年点了点头。
糜奉节不露痕迹看了眼那女子死士樊小钗。
这名指玄宗师不明白为何徐凤年要捎带上她。
糜奉节打定主意要死死盯住她,以防不测。
神情冷漠的樊小钗目视前方。
蓟州,曾经隶属北汉疆土。
其实不光是当初蓟州韩家,北汉国祚长达一百六十余年,有太多太多世族豪门都曾是北汉的臣子,而她樊家,更是世代簪缨满门忠烈。
徐凤年突然说道:“这次你顺路去给樊家祖辈上坟敬次酒,以后未必有机会了。你要是最后决定留在蓟州,我现在就可以答应你,你不用急着回答,到了那边再说。”
樊小钗猛然咬住嘴唇,渗出猩红血丝,眼神疯狂,她笑道:“我没脸面去祖宗坟前敬酒,既然我杀不了你,甚至都不敢对你出手,但我就可以亲眼看着你死在沙场上。”
糜奉节匣内名剑大震,怒道:“樊小钗!你寻死?!”
樊小钗肩头微微颤动,笑声越来越大,高坐在马背上,满脸不屑,“啧啧,指玄高手,我真是怕死了。”
徐凤年平淡道:“够了。”
糜奉节深呼吸一口气,樊小钗也立即收敛起那股子癫狂意味。
他们两人的坐骑没来由马蹄一滞。
被忽视的那个孩子余地龙,看了眼伸手扶了扶剑匣的老头子,又看了眼握缰手指有些发青的年轻女子,这位徐凤年的大徒弟偷偷撇了撇嘴。
徐凤年闭上眼睛。
他知道,幽州葫芦口已经开始死很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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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阳王朝的翰林前辈修,不吝笔墨,不同于对东越南唐两地的刻意贬低,对北汉尤其是蓟州尤为激赏,称之为“蓟州满英烈”,“皆为慷慨勇士,死后亦无愧英魂”。但是在北汉军中砥柱的樊家在与人屠徐骁的对峙中,一位接着一位慷慨赴死后,在韩家投靠离阳最终被满门抄斩后,在老将杨慎杏率先蓟州老卒被困于广陵道后,耗尽了蓟州的勇烈之气,蓟州就像是个不服老的迟暮老人,终究是真的老了。
夕阳西下,位于蓟北最前沿的横水城城头,两人并肩站在余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