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凤年耐心听着年轻人的絮絮叨叨,笑容恬淡。
沈长庚说得口干舌燥了,徐凤年递给他当时从雪荷楼捎带一壶绿蚁酒,没有尝过这种酒的沈长庚不知轻重,狠狠灌了一大口,只觉得喉咙如同火烧,当场就满脸通红,咳嗽不断,递还酒壶的时候有些尴尬道:“这酒……真是凶。”
徐凤年眼角余光看到擦身而过的路上几骑,其中有一骑女子胸脯随着马背,跌宕起伏得一塌糊涂,轻声笑道:“有这位女侠那么‘凶’吗?”
沈长庚眼睛一亮,都是男人,很快心领神会,对眼前这个并不迂腐刻板的外乡公子哥愈发亲近了,笑着点头附和道:“好一个气势汹汹!”
情难自禁的沈长庚嗓音不小,那几骑又有人异常耳尖,很快就一同勒马转头,恶狠狠盯着这两个油腔滑调的穷酸家伙,其中一名护花使者下马后,笑脸狰狞,大步朝他们走来,沈长庚自认理亏,又不愿牵连身边公子,跨出几步,抱拳就要认错,不料那人根本不给他报上名号师门的机会,高高抬起一脚就踏在沈长庚的胸口上,风尘仆仆的沈长庚胸口衣襟震荡出一阵尘土,在巨大的冲劲之下,眨眼睛间倒飞而出,徐凤年伸手撑住沈长庚的后背,故意后撤几步,才“勉强”扶住沈长庚的身形。对方得理不饶人,又是一腿踹向毫无还手之力的沈长庚,徐凤年轻轻将沈长庚拉到身后,抬起手肘,挡下那一腿后,抬头望向那个马背上笑眯眯的女侠,笑道:“是我们失礼在先,还望各位见谅。”
无功而返的壮硕青年显然觉得在仙子面前丢了颜面,在前奔途中故意脚尖挑起黄沙,手上打出一套眼花缭乱的拳把式,尘土飞扬,那叫一个气势如虹,怒喝道:“找死!见谅你个头!爷爷今天要教你做人!”
但是接下来一幕让那青年一伙人和道路上所有看戏的家伙,都感到哭笑不得,只见那个相貌挺出彩的年轻人拉起身后闯祸的家伙就跑路了,连那匹马都顾不上了,掉头就跑。壮硕青年吐了一口唾沫,也懒得去追,重新上马,跟同伴有说有笑继续赶路。最近离阳江湖有个新习俗风靡一时,起因是徽山紫衣在当年还不是名正言顺的武林盟主之前,在快雪山庄的那一大串成名战的后期,有过一场名动江湖的较量,跟她过招的是一位古稀之年的江湖名宿,性子火爆,出言不逊,结果被轩辕青锋打得灰头土脸不说,还逼着江湖老前辈低头认她做姑奶奶,不得不自认为孙子。这两年随着轩辕青锋势不可挡的迅猛崛起,江湖上就开始有各种各样的父子架和爷孙架,谁输谁当儿子或者是孙子,落败后就得喊一声爹或是爷爷。而轩辕青锋成为中原江湖第一人后,挑战者多如过江之鲫,她的做法,与当年王仙芝的武帝城如出一辙,输者都要将兵器留在那座摘兵台,她倒没有再让谁自认孙子,只是很多好事者都开始扳着手指头,主动帮这一袭紫衣算着今天收了谁谁谁做了乖孙子明天谁谁谁成了徽山的儿子,
道路上脚力慢的很多人在看到那两个家伙跑了又回来牵马后,一个个忍不住翻白眼,几位妙龄女子更是掩嘴娇笑不止。饶是脸皮不薄的沈长庚也有些难为情,不过看到身边那个很讲义气的公子一脸坦然后,也就释然了,拍了拍胸口的脚印,低声道:“哥们,这次是我连累你了。”
徐凤年摇头笑道:“这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早就习惯了。”
沈长庚心也大,没有纠结这桩小风波,看着远方那几骑的模糊身影,玩笑道:“早该知道的,那是‘凶兆’啊。”
两人沿着小路人流缓缓向前,沈长庚竹筒倒豆子,为身边这个臭味相投的公子介绍现今江湖大势,“这次百年不遇的正邪大战,咱们中原精英倾巢出动,以大雪坪缺月楼为首,新的十大宗派中,春神湖畔的快雪山庄,南疆的龙宫,江南道的笳鼓台,凭借那龙岩剑炉新铸绝世名剑东山再起的幽燕山庄,南诏境内的太白剑宗,金错刀庄,西蜀春帖草堂,加上老资格的东越剑池和北凉鱼龙帮,十个帮派,都到齐了。江湖传言,徽山明面上是那指玄大宗师黄放佛领头,至于那位武林盟主的动向,恐怕没人知晓。快雪山庄的庄主尉迟良辅的独生女是第一次行走江湖,龙宫则是宫主林红猿亲自带着一批顶尖高手,幽燕山庄的少庄主张春霖携带三柄名剑单独西行,曾经有过陆地剑仙的太白剑宗沉寂一百多年后,终于出了一位被誉为剑道谪仙人的年轻剑客,都说他得到过桃花剑神的指点,短短半年内,剑道境界一日千里,连破二品和一品金刚、指玄三个境界……所以此人也跟目前待在武帝城打潮的那个人,以及龙虎山齐仙侠和金错刀庄的庄主,一起被称为四小宗师,把他们看作是日后境界不输给四大宗师的最拔尖人物。这个不到年仅十八岁的家伙,厉害吧?”
徐凤年笑着嗯了一声,点头道:“是很厉害。”
沈长庚叹息一声,“四个年轻人里头,其实那个金错刀庄的女子庄主,名头比太白剑宗的谪仙人还要更大些,没法子啊,人家不到三十岁,就已经是货真价实的刀法宗师了,而且还是名动天下的四位仙子之一,与龙宫宫主林红猿、鱼龙帮帮主刘妮蓉还有笳鼓台的柳浑闲齐名……”
徐凤年忍不住打岔道:“鱼龙帮的帮主也很漂亮吗?”
沈长庚有些纳闷,“当然啊,都说当时带着武库秘籍拜访徽山的刘妮蓉,风仪姿容如同仙人呢,而且她还是四位仙子中是最没有架子的,江湖口碑好得很呐!”
徐凤年哭笑不得道:“这样啊。”
沈长庚忧心忡忡道:“只是这趟剿灭邪道魔头,也不是稳操胜券的,据说有位魔头是西域的地头蛇,麾下有好几千来去如风的马贼,战力不输北凉边军铁骑,而且其余五个魔头也是人人实力强悍,逃亡途中又拉拢了许多声名狼藉的江湖败类,好几个也都有那传说中的小宗师境界,不容小觑啊!不过我觉得毕竟邪不胜正,咱们一方有熟悉西域地形的鱼龙帮刘仙子亲自带路,又有那位一身修为出神入化的武林盟主作为主心骨,想来赢是肯定能赢的,就看付出代价有多大了。”
徐凤年低声道:“似乎有不少熟人。”
沈长庚没有听到徐凤年的喃喃自语,拍胸脯道:“我虽然在江湖上没有名气,但是好歹也认识几个人,到了那座镇上,一定帮兄弟你引荐一番。”
只是沈长庚很快就汗颜发现自己的牛皮吹破了,至多只能容纳四五百人的小镇早已人满为患,早就给那些十大帮派的大人物以及次一线的宗门子弟占据,关系瓷实且钱囊厚实的家伙也千辛万苦走后门进入了小镇,这些能住上酒楼客栈的角色,自是高人一等的。接下来就是驻扎在小镇边缘地带的那些江湖势力,多是州郡内的名望大派,但也只能老老实实自己搭起帐篷,接下来更外围一圈,就要风餐露宿,至于沈长庚这种无名小卒,加上晚到了,在密密麻麻的人堆中,连那几个相熟的同郡江湖子弟都找不到,站在距离小镇得有半里路远的地方干瞪眼,徐凤年忍着笑意,也不说话,省得这位身边夸下海口的家伙更加难堪。好在镇上有些生财有道的本地居民推着独轮车子做起了小买卖,贩卖一些干饼酒水生意,夹杂一些干枣吃食,沈长庚忍着头疼花高价买下两小袋干枣,跟徐凤年一人一袋子,不到二十颗干瘪枣子的一小袋子,竟然要一两银子,欲哭无泪的沈长庚跟徐凤年一起蹲在人群中,无所事事啃着枣子,郁闷地嘀嘀咕咕。徐凤年环视四周,在这里附近自然很难见到熟悉的面孔,半生不熟的江湖人显然都不能奢望,这让原本希冀着碰运气遇上龙宫林红猿的徐凤年没了逗留的兴致,想着吃完了枣子就继续北上。徐凤年从马背上摘下那壶绿蚁酒,递给早就眼馋又不好意思开口的沈长庚,后者打开酒塞子,摇头晃脑,也不急着下嘴,附近很多男男女女都眼红得厉害,这让苦中作乐的沈少侠很是惬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