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凤年看着神情凝重而真诚的沈长庚,摇头道:“别去了,边境上每天都在死人,没什么好看的,再说北凉关外各地戒备森严,你也走不到凉州最北的虎头城或是葫芦口最南的霞光城。”
沈长庚挠挠头,转头瞥了眼远处方才那帮属于不打不相识的汉子,“我跟他们随口提了一嘴,说你是北凉当地人,也不知咋的,他们听说有人带路,也非说要去北凉闯荡闯荡,说反正都到西域了,不去北凉就太不像话了,都不好回乡跟人吹嘘自己见过那北凉三十万铁骑。嘿,我这人,就是有吹牛不打草稿的毛病,这会儿是骑虎难下,要不然你把我们带到北凉南部边境就成,之后我们就自己走?”
徐凤年当然不可能为了他们而拖泥带水,不可能放缓赶赴虎头城的脚步,还是只能摇头,“如果不是现在这个状况,早个一年半年,别说北凉南境,就是带你们去凉州关外看那塞外风景也不是问题。”
沈长庚也不恼火,拍了一下徐凤年肩头,哈哈笑道:“没事没事,我回去跟他们知会一声。行嘞!就当你欠我一顿酒,咋样?”
沈长庚转身小跑出十几步,突然转头,问道:“对了,以后要是到了北凉,怎么找你喝酒啊?”
徐凤年正要说话,张春霖已经望向那个后知后觉的沈长庚,出声笑道:“巧了,我也要很快去凉州,不介意的话,咱们同行?”
沈长庚有些愕然,试探性问道:“不会麻烦你?”
张春霖笑容醉人,开怀朗声道:“保管一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如何?!”
然后张春霖很幸灾乐祸地转头看向三个朋友,“陈正雍,齐退之,蔡永嘉,怎么说,敢不敢按照事先约好的,等这次事了,就跟我去凉州边关?”
三人中玉树临风意味最浓的陈正雍微笑道:“有何不敢?”
眉宇间自负神色最重的年轻男子双手环胸,“亲身上阵杀蛮子都敢,凉州会不敢去?那个藩王如果真有过亲自带兵出现在葫芦口的壮举,如果清凉山三十万石碑中有他徐凤年那一块,我齐退之以后给他牵马也无妨!”
另外一个满身书卷气的儒衫青年笑眯眯道:“胭脂郡的小娘什么的,我最喜欢了。至于打仗嘛,不太喜欢,但也不怕。”
徐凤年笑着跟他们告辞,牵马离去。
陈正雍瞥了眼神游万里的张春霖,轻声问道:“谁啊?当时咱们遇上笳鼓台的柳仙子,也没见你这么魂不守舍的。”
张春霖笑道:“以后你们会知道的。”
就在徐凤年远离人群翻身上马向北疾驰的时候,不再是一袭紫衣的女子站在高楼顶。
然后这位女子开口说的话,在这个祥符二年的暮春,传遍天下。
此时此刻,她负手而立,如同坐北朝南的女子皇帝。
脚底附近摆放着鲜血淋漓的六颗头颅。
“有个家伙,刚刚就在你们身边,现在已经偷偷往北而去,如果我没有猜错,他是赶赴北莽百万大军兵临城下的那座虎头城。”
“这个人,大概是刚刚跟别人从西域北打到西域南,两人捉对厮杀将近一个月,整整一千多里路程,他也没能打赢,所以没脸面见人。”
“他的对手,叫拓拔菩萨!”
“我对凉莽大战也不感兴趣,对他对北凉也没什么好感,再说了,我只是那个人嘴里的娘们,上阵杀敌,从来都是男人的事,关我轩辕青锋……关我屁事?!”
“在场将近四千人,男人有三千七百余人,除了鱼龙帮六十二人,再无一位北凉人。”
“今年清明节,北凉有个叫清凉山的地方,山后碑林,已经刻上了三万六千八百七十二个名字。而北莽蛮子,在流州,在凉州,在幽州,已经死了将近十万人!”
说到这里,她将脚底那六颗脑袋一颗一颗踢下屋顶。
“六个魔头,我轩辕青锋已经宰了,没你们什么事情了。所以我现在只问你们一句话,北凉不过两百万户,就已经死了三万多人,那我们离阳,我们中原,又战死几人,又有几人敢战死?”
“如果没有记错,我离阳王朝,自永徽末年改制以来,除北凉道以外还有十二道,有六十三州,两百七十余郡。”“
“北莽蛮子足足百万青壮已经就在边境上,我离阳男人何在?”
小镇内外,死一般沉寂。
楼顶女子嗤笑一声,异常刺耳。
终于,一个清脆嗓音在镇内某座客栈重重响起,“靖安道,青州翰林郡,快雪山庄尉迟读泉,在此!愿往边关!”
楼顶女子仰天大笑,“怪哉!竟是女子啊。”
然后小镇入口处有人朗声道:“东越道,吴州张春霖愿死于北凉关外!”
“江南道桃花郡,有我陈正雍!”
“淮南道竦州齐退之,求死而已!”
“青州襄樊城蔡永嘉,敢死战边关!”
有个中气略显不足的嗓音也跟着响起,却也更显得慷慨悲壮,“江南道杨露郡,沈长庚在此!”
“南疆道,霸州文贤郡,薛滔在此!”
……
一声声,此起彼伏,绵延不绝,好像没有尽头。
小镇北方的远处,有一骑停马不前,但是他始终没有转身。
这个胆敢斩龙的年轻人,胆敢与拓拔菩萨转战千里的年轻人,在这一刻,甚至不敢回望。
西北门户有北凉。
身后是中原。
北凉铁骑甲天下。
矛头朝北,已经整整二十年。
只是,不是离阳大多数文官眼中的那个中原,真正的中原,何曾少豪气?
这一骑,开始纵马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