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蜀北部有连绵九山皆如剑,其中大小剑双崖对峙处,前朝西蜀旧帝依崖凿石作开门状,世人谓之剑门,架设飞梁栈道,天险至极。只因为离阳统一中原后,大举驿路,剑门山路便被打入冷宫,多年来只有那些小本买卖的商贾才会由此来往。关于剑门,随着剑九黄在武帝城与王仙芝死战后,有人说之如此绰号,缘于当年在此观山悟剑,更有人言之凿凿说剑九黄出蜀前在栈道某处石壁刻下了剑谱,如今倒是有好些年轻的西蜀习剑游侠儿特意到栈道上寻觅机缘。在桃花渐渐坠枝的入夏时分,那羊肠小道镶嵌于山壁之间,略显阴暗潮湿,有一中年男子骑着毛驴,有书童模样的清秀少年牵驴而行,少年背着只大竹箱子,自顾自嘀嘀咕咕,貌不惊人的男子大概习惯了少年的埋怨,置若罔闻,在驴背上悠悠然打着瞌睡。此时前方迎面走来一伙人,领头是西蜀常见的山野樵夫,带着一群年纪轻轻的锦衣男女,少年眼睛一亮,把插于竹箱的一束桃枝轻轻抛给中年人,低声催促道:“师父师父,赶紧的,转身去倒骑毛驴!还有这会儿该你高声吟诗了!否则当今世道那么多骑驴的跟风之徒,显示不出你的身份。要不然你总不能自称桃花剑神吧,也没人信呐。”
中年人无奈道:“这一路都遇上十几拨行人了,次次都要我吟诗,还得是带桃花二字的,我肚子里哪来那么多诗词啊。”
少年瞪眼威胁道:“那就重复上一首,那首,听着就挺仙气的。师父,你要是不念,我可不帮你牵驴了。”
中年人确实好脾气好说话,懒洋洋转过身倒骑毛驴,手中拎着那桃枝,然后高声吟诵起来,“崦里桃花看个遍,暮色渐深路渐长。老人授我三清箓,活他千岁笑君王……”
刚才还累得像条狗的少年一瞬间便摆足了仙人座下童子的出尘风范,目不斜视,牵着毛驴大步前行。
那伙雇佣樵夫帮忙带路的公子小姐们瞧见这一幕后,先是愣了愣,然后就有人转头对同伴没好气白眼道:“嘿,这两大小神棍,欺负咱们没见过世面呢,真以为弄头驴子提根桃枝就是邓太阿了?老子还弄匹白马佩把刀就是徐凤年了!”
少年气恼得涨红脸,中年人哈哈一笑,重新转过身不再倒骑毛驴,将桃枝丢入竹箱缝隙。两伙人就这么云淡风轻地擦肩而过,牵驴少年精心设置的偶遇,结果只得到白眼无数。男人望着泄气少年的背影,轻笑道:“生气了?别生气,其实师父跟早就想对你说,江湖上都讲究一个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少年冷哼一声,显然还在气头上。
中年人安慰道:“好啦,师父这次入蜀肯定带你看遍蜀地大好风光。”
少年默不作声。
男人只好笑道:“要不然师父来个御剑而行,给那帮人长长见识?”
少年唉声叹气道:“算了,那些家伙有眼无珠,反正也是他们吃亏。”
少年自有少年的愁滋味,“师父,不是我说你,江湖上四大宗师里头,曹长卿对你都佩服,后来又跟拓拔菩萨打得惊天地泣鬼神,甚至连徐凤年的飞剑还是你送的,可是如今都说曹长卿打败了那个无用和尚是怎么怎么霸道,说徐凤年和拓拔菩萨在西域转战千里是如何如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就是没谁说你的好话,我忧心啊。”
男人打趣道:“那为何我教你剑术,每次br>少年很是老气横秋地重重叹气道:“我这不是有自知之明嘛,既没有根骨也没有资质,做徒弟的不行,就只好想着师父更有出息了。”
男人气笑道:“你小子倒是想得开!”
少年突然转头问道:“师父,当年你咋就收我做徒弟啊,你看看人家王仙芝,于新郎林鸦他们几个可都是一等一的武道宗师,所以我可跟你说好,以后别指望我帮你在江湖上扬名。”
男人十分洒脱道:“师父我要那名声做什么,再说了,活着畅快死无憾,就很了不得,你以为曹长卿徐凤年拓拔菩萨他们三个就做得到这一点?他们啊,做不到的。师父要是明天就死了,徒弟你能自力更生衣食无忧,因此我根本没有任何太多挂念的人和事。徐凤年则放不下他爹留下的家底,曹长卿放不下大楚的江山,拓拔菩萨更放不下功名利禄,这般活不痛快的陆地神仙,你不要去羡慕。”
少年叹息道:“真是累。”
正是货真价实桃花剑神的邓太阿笑眯眯道:“是不是我这么一说,你牵驴就没那么累了?”
少年嘿了一声,不像是苦中作乐而是由衷道:“师父,还真是啊。”
师徒二人身后传来一阵动静,少年转头一看,是那些走了一顿回头路的公子哥千金小姐停在不远处,然后派遣那个樵夫跑到他们跟前,似乎有些难为情,搓着手对驴背上的邓太阿笑道:“能不能商量个事?”
邓太阿笑道:“老哥,你说。”
樵夫压低嗓音说道:“大兄弟啊,对不住了,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说要跟你买驴,我得罪不起,没法子只能来跑这个腿,大兄弟你要是肯卖,我觉得不妨把价格往高了说,开口要个二三十两,我估摸着他们也不在乎这十几二十两的差价。”
邓太阿还没说话,少年就已经勃然大怒,也不迁怒于樵夫,而是转身对那帮富贵子弟喊道:“咱们驴子不卖!给一万两都不卖!”
调转驴头的邓太阿摸了摸下巴轻声说道:“如果是黄金,就卖。”
唯恐天下不乱的少年附加一句,“算你们走运,师父说了,一万两黄金就卖!”
樵夫摇了摇头,这两人真是不晓得世事的险恶啊。这荒郊野岭的,那群给惹恼了的年轻人要是起了歹意,难不成自己下山后还去报官?这一路行来,这群男男女女那口气可都是顶天大的,一口一个某某郡太守某某将军,可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出身啊。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就在樵夫祈求息事宁人的时候,那七八人已经气势汹汹快步走来,其中一个身材健壮腰间佩剑的年轻男子连剑鞘一起从腰间摘下,指着邓太阿冷笑道:“老家伙,别给脸不要脸,本公子气量大,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这头驴,五十两银子我买了,不是咱出不起更高的价,本公子曾经一个月花出去整整四千两真金白银!不过呢,本人为人处世向来有个宗旨,那就是就算做冤大头也得有个底线。”
少年辛苦压抑着胸中怒火,“师父,这你都能忍?总之我是不想忍了,我要出手!对付宗师是不行,但对付这些家伙,我很够了。”
邓太阿瞥了眼队伍中一位容颜颇为出彩的妙龄女子,再看了眼自己徒弟,后者心虚地咽了咽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