跛脚老人扯了扯嘴角,忍了。
吴来福把小门拍得惊天动地。
当那扇门突然打开的时候,吴来福一个不留神,差点一巴掌拍在开门之人的身上,好在后者轻轻挪步躲过,但是吴来福跌入门内,摔了个狗吃屎。
那惊鸿一瞥。
让吴来福坐在地上发呆。
那年轻女子肯定不是老板娘,老板娘是徐娘半老,挺有女人味,可毕竟吴来福不好这一口,他中意的还是年岁相当的年轻女子,脸蛋要漂亮,胸脯要大,腰肢要细,屁股要圆,双腿要长,要求不算高,跟他的少侠身份刚好符合。
而开门的女子,是吴来福这辈子见过最动人的女子,甚至可能是加上下辈子都是最好看的女人了。
吴来福坐在地上,看着那个站在门口的背影,这个敢跟北凉王耍心眼的年轻人,竟然都不敢跟她说话。
身为刑部次席供奉的跛脚老人看着这个胭脂评头名的女子,欲言又止。
她原本应该成为元先生最出彩的妙手之一,但是世事无常,便是算无遗策的元先生,也功亏一篑。
当年那副棋盘上,有一场三人对弈,虽然元先生想好了一系列定式,可惜最终有人下出了“无理手”。
在那次交锋中,元先生事后自称他和黄三甲都输了,输给了同一人,是此生一大憾事!
看着眼前这个曾经亲自护送自己入京的老人,女子淡然道:“姚先生是来催我前往那座辽东藩王府邸?”
跛脚老人叹息一声,摇头道:“不是,我来找洪掌柜。”
她皱了皱眉头,摇头道:“洪姨不会见你的。”
老人也摇了摇头,直呼其名道:“陈渔,这件事,你说了不算。”
陈渔。
听到这个名字后,吴来福如遭雷击。
胭脂评榜首!
那个南宫姓氏的神秘女子,评语也只能是“不输陈渔”四字,要知道胭脂评第三人,是那一剑入城如仙人的昔年西楚公主,如今的西楚女帝,姜泥!
陈渔默不作声。
饶是对美色早已生不起波澜的老人,不论见过她多少次,依旧是不得不由衷感慨她的钟灵毓秀。难怪当年就连元先生都赞叹了一句“乱世祸水,盛世皇后。”
吴来福突然一脚踹在后背,又摔了一次满脸灰土的狗吃屎。
一个妇人站在吴来福身边,没有走近院门,看着没有跨过门槛的跛脚老人,冷声道:“九九馆没有骨头让你们叼!”
被骂成是狗的跛脚老人面无表情,轻轻弹指,吴来福的脑袋如遭重击,向后晃荡了一下,倒地不起,不知死活。
然后老人轻声道:“洪掌柜,这次请你走出九九馆,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老板娘不说话。
陈渔低敛眼帘。
跛脚老人安静等待下文。
老板娘终于开口,充满讥讽语气:“怎么,要我去皇宫大门口拦着?还是直接在大殿外守着?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现在终于知道怕了?”
老人眼皮子颤抖了一下,说道:“皇后娘娘的旨意是……让洪掌柜去钦天监。”
说完这句话后,无论说话还是杀人,从不拖泥带水的老人,破天荒加重语气,重复了那最后三个字,“钦天监!”
原先一直神色平静的老板娘猛然勃然大怒,“滚!”
她伸手指着跛脚老人,愤懑至极道:“姓姚的!你滚回皇宫,告诉那个不要脸的女人!我跟她赵雉交情没好到这个份上!”
老人似乎意料到妇人的态度,继续板着脸说道:“皇后娘娘让我捎两句话给洪掌柜,一句是如果洪掌柜愿意前往钦天监,那么陈渔就能不去辽王府做王妃。”
妇人怒极反笑道:“赵雉啊赵雉,整个离阳都知道你偏爱赵篆,远远胜过赵武!不但逼着嫡长子把龙椅让出来给他的弟弟,如今连长子本该得到这点可怜补偿也省了!”
陈渔置若罔闻,仿佛是个局外人。
北凉世子殿下,先帝赵惇,大皇子赵武,四皇子赵篆。
当年,身为春秋十大豪阀之一的破落家族,要她入京,先当皇贵妃,再争皇后的位置。
恩师黄三甲,却要她嫁给那个出门游历江湖的年轻人。
后来,一个说话含糊不清的元先生,要她接近当时尚未迎娶严东吴的四皇子。
再后来,那个成为皇太后的妇人,要她嫁给此生无望那件龙袍的嫡长子,辽王赵武。
没有人问过她,她想要嫁给谁。
那个曾经在中原文林以风骨著称于世的爷爷,临死前只是跟她说,家族中兴,需要她。
那个身份隐蔽、让她无比敬重的恩师,只是笑着说,有本书,该这么写。
那个半寸舌元本溪,只是用手指蘸着酒水,当着她的面,在桌面上写下了六个字:你皇后,我苟活。
最后,她被召见入宫,遥遥看着那个妇人,只看到妇人好像点了点头,就让自己出宫了。
她一次都没有抗拒。
陈渔从不向往江湖,因为她知道江湖里的男人,看似风光,其实人人身不由己。
她也从不向往皇宫,因为她知道那里的女子,人人都是笼中雀。
但是陈渔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却从不来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所以一次次顺其自然的颠沛流离,陈渔谈不上有何悲哀,没有什么自怨自艾,如浮萍随水流。
当陈渔听到教自己剪纸的洪姨,再次对跛脚老人说了个滚字后,陈渔还是没有半点伤春悲秋,去不去辽东,当不当王妃,重要吗?
老人看着这个守寡多年的妇人,老人没有生气,一个能够让先帝和元先生都另眼相看的传奇女子,就算一拳砸在自己的脑袋上,老人也不会计较什么。
老人平静道:“洪掌柜,皇后娘娘的第二句话,是说谢观应已经在钦天监了,蜀王陈芝豹也可能会在。”
妇人瞬间安静下来,嘴唇发白。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呢喃道:“赵雉,你从来都是这样,以前为了自己的男人,可以什么都不顾,现在为了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