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

作者:烽火戏诸侯


    坦坦翁先是一愣,然后跳脚骂道:“狗日的王铜炉!养不熟的白眼狼崽子!你他娘的今天就给我滚来门下省,看老子收拾不了你!”

    王铜炉张大嘴巴。

    齐阳龙笑脸那叫一个和蔼,轻轻拍着这个年轻胖子的肩膀,“别听坦坦翁瞎咋呼,嗓门大,没用!小朝会上,我会亲自跟陛下打招呼,要你来我我们中书省,官不大,还是正四品,至于能不能爬上去,靠你自己的本事。”

    胖子左看看右看看,然后低头小声道:“中书令大人,下官很用心想了想,还是觉得去门下省好了。”

    低着头的胖子,没有看到两位老人相视会心一笑,都悄悄点了点头。

    桓温又踢了这胖子一脚,“滚回国子监同僚身边去,别杵在这里碍眼。”

    就王铜炉那体型,屁颠屁颠小跑起来,真跟滚没什么区别了。

    桓温转身望向那扇大门,“齐先生,等广陵道战事平息,我就辞官回乡,以后……”

    齐阳龙打断坦坦翁的言语,沉声道:“没事,我尽量再撑几年。”

    桓温突然哀伤道:“碧眼儿啊碧眼儿,你还是输了。”

    齐阳龙摇头道:“桓温,你错了,看似一人输而天下赢,其实啊,是天下输一人赢。我齐阳龙相信,后世百年千年,很多人翻过有关我们的书页,翻过也就翻过了,唯独张巨鹿,这个碧眼儿,会让人在夜深人静之时,缓缓翻回那几页,仔细再看几遍,说不定还会遗憾一句:为何桌边无酒可饮?”

    桓温喃喃道:“手边再有碟花生米,就更好了。”

    ————

    多年以后,那个爆竹声声辞旧岁的冬末,病榻之上的坦坦翁,临终言语,无人可闻。

    老伙计啊,有无酒?有无花生?

    ————

    桓温辞世的第二年,离阳新帝为永徽年间第一人张巨鹿平反,追封安国公,美谥文正。

    有个姿色并不如何出众的温婉妇人,带着已经可以背诵许多儒家经籍的孩子,看着那一排坟墓,让她儿子依次磕头过去。

    最后娘俩并肩坐在一块刻有张边关这个名字的碑前,孩子像往年一样,为他爹,为他爷爷,为母子两人和一位女子之外的那张家一家人,大声读书。

    更远处,站着没有任何扈从的离阳皇帝和皇后,却不敢打扰。

    ————

    有个归隐田园的老人,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暮色中,步履蹒跚,不是前往那仅有娘俩扫墓却也不算缺酒的安国公墓,而是去了远远称不上极尽哀荣的一座小坟前。

    在碑前倒了杯酒,放了碟花生米。

    ————

    就在老人离开后,又有个毅然辞官的门下省官员。

    为他经常挂在嘴边的老爷子,又添了酒,又添了花生米。

    一夜独坐风雪中。

    ————

    也许有些人,临死事也未了,也从未如何潇洒拂衣去。

    但是这些离阳读书人,到底还是无愧离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