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

作者:烽火戏诸侯



    妇人作势要打,“油嘴滑舌,难怪找不着媳妇!要是给你爹听见这话,看他不抽死你!”

    谢西陲弯曲了一下手臂,“小时候天天被爹撵着满院子跑,现在爹可打不过我了。”

    妇人轻轻给了这不省心儿子一个板栗,“臭小子,别气你爹,以前你小,娘亲次次护着你,以后娘亲肯定要偏袒你爹了。”

    谢西陲做了个鬼脸,“知道啦!”

    妇人语重心长道:“刘家姑娘岁数是不小了,可瞅着那是真俊,这附近几条街就没比她好看的闺女,你小子真没想法?娘亲可要跟你说句透底的话,听说有位官老爷,想要纳她做小,她爹娘今年自打入秋可是没有一次来咱们家窜门了。”

    谢西陲终于笑不出来了。

    妇人也不为难自己儿子,“你年纪也不小,娘亲相信你其实最知道轻重,不催你,自己看着办。说到底,爹娘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总归是想着你好。”

    谢西陲嗯了一声,等到娘亲走回院子,又开始发呆,不知不觉地望了又望那个方向。

    一个一路小跑进巷弄的少年大声笑道:“谢竹竿子,瞅啥瞅?”

    少年叫吕思楚,这是第二次登门拜访“老谢家”,上回背了把剑,结果给街坊邻居和谢西陲爹娘当成了脑子拎不清的孩子,差点把少年给憋出内伤,这次學聪明了,不但没背剑,还补上了上次欠下的见面礼,双手拎着鸡鸭,有关见面礼应该送什么这件事,少年身后那些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吕家长辈,为此专门讨论了一个上午!有说送上等贡酒的,但是很快被骂没脑子,谢家就是卖酒的,你这不是砸场子打脸是干啥?有说送丝绸茶叶瓷器等等的,还是被反驳了,说送些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根本就不诚心,后来有人说不然扛条檀木椅过去,中看也中用,可惜还是觉得不妥,估计谢西陲的爹娘也不舍得摆出来给人坐啊,吕家这样的瞎炫耀要不得。到最后,还是大楚硕果仅存的剑道大宗师吕田丹,吕老爷子大手一挥给一锤定音了,让吕思楚拎两只鸡鸭过去,当天就给宰了下锅!吕家晚辈皆叹服,姜不愧是老的辣啊!于是少年就这么一路从豪门林立的京城那一头坐马车来到这一头,他娘的那两只鸡鸭估计是吃饱了的,在车厢里的时候还拉屎了,把马车停在得有两里外的地方,少年下车后一手拎鸡一手抓鸭,一路飞奔而来,真是满地鸡毛鸭毛。

    谢西陲没好气道:“瞅你大爷。”

    少年站在谢西陲眼前,提了提手中那只鸡,“大爷在此!”

    看到谢竹竿子要踹人,少年赶忙跑进院子,嚷嚷道:“婶婶,鸡鸭放哪儿,中午咱们就能杀了下锅吗?下午我还有事儿,怕吃不着啊……”

    大门口的谢西陲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真不把自己当外人,送礼没这么送的。

    就在他娘亲跟吕思楚在院内热络聊天的时候,谢西陲皱了皱眉头。

    小巷尽头,并肩走来两个年轻男子。

    由于他们的到来,几个迎面而走的街坊真夸张到不但停下了脚步,并且恨不得躲避到墙壁里头去。

    一些个坐在小竹凳小竹椅上晒太阳的老人,也突然沉默不语。

    一个是裴穗,春秋十大豪阀裴家的未来家主,谢西陲跟他是同窗好友,当时将杨慎杏和蓟州步卒瓮中捉鳖,正是谢西陲和裴穗堪称天衣无缝的配合,才为大楚赢得第一场大胜仗。

    但是另外一个人,谢西陲并不喜欢。

    宋茂林,宋阀嫡长孙。

    与他谢西陲被誉为大楚双璧的年轻人,玉树临风,当得谪仙人一说。

    但是很奇怪,谢西陲能够接受寇江淮的那种自负狂傲,反而不喜欢宋茂林那份无懈可击的温良恭俭让。

    少年吕思楚同样不喜欢这个“美姿容,有清操”的如玉君子,理由再简单不过了,少年不喜欢这个家伙喜欢皇帝姐姐,更不喜欢这个家伙想要“嫁给”皇帝姐姐。用少年的话说就是他宁肯退一万步几万步,宁肯皇帝姐姐嫁给那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年轻藩王,也不希望很早就在白鹿洞认识的皇帝姐姐,跟这个道貌岸然的宋茂林沾边。少年的想法从来都跟吕家长辈一模一样,直来直去,他就是觉得这种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公然放屁的家伙,肯定是个伪君子!很少去讨厌一个人的谢西陲对此深以为然。

    所以谢西陲站起身,笑着走向好友裴穗和大驾光临的宋家公子,抓住裴穗胳膊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拧了拧,裴穗不愧是他谢西陲的至交好友,也不动声色地忍着痛陪着笑。

    谢西陲不由分说道:“走,带你们找家铺子喝酒去。放心,我家铺子今儿没开张,我也没杀熟的习惯。不过以后哪天揭不开锅,可就难说了……”

    谢西陲带着他们挑了家相对干净的酒楼,当然在宋茂林眼中,想必其实都一样。

    大半个时辰后,尽欢而散,谢西陲和裴穗把宋茂林送上马车,目送离去。

    两人走回巷弄,裴穗打趣道:“难为你又跟人说了半个时辰的废话。”

    谢西陲淡然道:“浪费的口水,都从酒水里补回来了。美中不足的就是你结的账,不是他宋大公子。”

    裴穗微笑道:“宋公子怎么会随身携带那黄白之物。不过若是无钱付账,宋公子肯定不会吝啬摘下腰间千金玉佩当酒钱。”

    谢西陲皮笑肉不笑道:“那就又是一桩美谈了。”

    裴穗搂过谢西陲的肩头,耍赖道:“行了,反正我跟宋家的交情也就只到这里了,你就当陪我喝了半个时辰的酒。”

    出身寒庶的谢西陲能跟云泥之别的裴家子弟成为好友,无异于一个奇迹。要知道在门第森严的大楚,向来是冠冕之家流品之人,视寒素子弟贱如仆隶,耻于为伍,绝不同席而坐。当时谢裴两人成为同窗,互不知晓身份,裴穗的口头禅是我最喜欢跟视金钱如粪土的人做兄弟了,我愿意每天都挑粪。谢西陲猜得出来这个家伙出身不俗,但是当裴穗最后自己亲口说出家世身份后,谢西陲还是有些震惊。昆阳裴氏,那可是从大奉王朝起就是“只嫁娶九姓,不入帝王家”的真正豪阀,也正是那个时候,谢西陲把裴穗当成了朋友,不是因为他是什么高不可攀却愿意折节相交的裴氏子弟,而是愿意坦然地告诉谢西陲这位当时依旧籍籍无名的寒门子,他裴穗的真实身份。

    他们的先生,曹长卿,就是曾经跟谢西陲父亲一起盘腿喝酒的那个人。

    曹长卿很早就告诉他们这两个身份悬殊的學生:世间的道理就是道理,不因人少而无道理,不因人多而有道理。不以人贫而欺之,不以人贵而媚之。不以人贫而以为皆善,不以人贵而以为皆恶。知理自有礼,有礼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