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

作者:烽火戏诸侯



    徐凤年跟她对视,郑重其事道:“没了我当然不行啊!”

    姜泥翻了个白眼。

    徐凤年笑了笑,重新吃起了黄瓜,“如果徐骁没死,如果我师父李义山还在,如果陈芝豹愿意辅佐我当北凉王,如果朝廷对西北边事不加掣肘,如果北莽慕容耶律两姓内讧,如果北凉边军不是三十万而是五十万

    ……只可惜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所以我就显得很重要了。”

    姜泥歪着脑袋,“你在跟我诉苦?”

    徐凤年还了一个白眼给她,“我又不苦,显然是跟你臭显摆来着。还记得吗,当年我跟你说我这么天赋异禀根骨清奇的习武天才,只要给我两三年功夫,就能练出一个天下无敌人生寂寞如大雪崩,你那会儿看我

    的眼神就跟看白痴差不多,现在如何?”

    姜泥没有言语反驳什么,但露出一个你踩到狗屎而且还是个大狗屎窝的不屑神色。

    徐凤年抬手高高抛掉那一小截黄瓜屁股,满脸洋洋得意,“我收了三个徒弟,以后江湖假使还有武评的话,那么王生余地龙吕云长他们三人,肯定都可以登评前二十,余地龙那个小兔崽子更是有望独占鳌头。”

    姜泥哦了一声,“余地龙?就是那个在幽州骑军里当斥候的那个孩子?”

    徐凤年点点头。

    不曾想姜泥下句话的威力无异于飞剑取头颅,“连我在武当山上,都听说了那个扶墙而出的著名典故,真是好厉害的天下第一。”

    徐凤年呆滞当场。

    然后姜泥就听到那位扶墙宗师在那里碎碎念着“清理门户”。

    姜泥抬头痴痴望着那条悬挂在天空的银河,跟随棋待诏叔叔去了广陵道后,一直听那里的百姓将其说成“天上广陵江”。

    徐凤年跟随她一起望着那条天上大江,喃喃道:“听说南疆有十万大山,听说辽东大雪犹胜西北,听说南诏有座蝴蝶泉,无数色彩斑斓的蝴蝶首尾相接,从树上一直垂挂到水面……”

    姜泥听着他的念叨,轻声道:“那些让你惺惺念念的地方,你以后会都去看一遍吗?”

    徐凤年眯起眼眸,“当然想啊。”

    姜泥收回视线,“明天我想去山顶的紫虚观烧香。”

    徐凤年纳闷道:“祈福许愿?还是跟人求签?”

    姜泥没好气道:“要你管?”

    徐凤年一笑置之,“如果我没有记错,明天会有武当掌律真人陈繇亲自解签,不管你睡懒觉起得多晚,我也能让老真人第一时间帮你解签,谁让我是武当山的天字号大香客,他们哪敢怠慢。”

    姜泥正要刺他几句,徐凤年已经率先开口道:“当年邓太阿赠送给我十二柄袖珍飞剑,后来跟韩生宣、王仙芝和拓跋菩萨那几场死战,毁坏了许多,已经凑不成一套,我后来便让清凉山后山的墨家大匠重新打造了一套九柄,分别跟我的几种剑意相契合,九柄飞剑的名字分别叫做酆都、蚁沉、蠹鱼、水精、老蛟、美髯、稚趣、野狐和羊脂,怎么样,是不是听上去就很有意思?”

    姜泥不客气道:“酸,真酸!”

    徐凤年哈哈大笑,收敛笑意后,轻声提醒道:“对了,明天烧香的话,有些琐碎事情得先跟你说上一说,省得你无头苍蝇乱撞。请香不用多,不是买一大把就显得心诚,三炷香足矣,而且请香的铜钱必须许愿之人自己出,借不得。在武当烧殿香和坛香又有分别,尤其前者讲究一个‘香不过寸,过寸则不灵’,后者以檀香为佳,真正的香客,都是自带香火的,不是你这般临时抱佛脚,哦不对,是抱真武大帝的脚,这么说好像更不对了……进了道观,男左女右,无论是走台阶还是过门槛,都不要走正中间,许愿之时,不要随意许诺日后供养之事,这在道观和寺庙都是一个道理,菩萨也好,真仙也罢,都不差你那一炷香,还有,在武当烧香,据说求平安顺遂最灵,切记不要许愿太大。以后若是许愿应验,莫忘了还愿……”

    听着徐凤年不厌其烦地絮叨,姜泥心境祥和,心底还多了一些让人感到暖洋洋的温暖。

    只不过徐凤年果然没有让姜泥“失望”,最后一句话露出了色胚本色的狐狸尾巴,“最最最重要的是,在武当山许愿早生贵子也是可以的!”

    姜泥深呼吸一口气。

    想起了当年的《月下大庚角誓杀贴》。

    末尾处,是姜姒誓杀徐凤年。

    徐凤年看着她呼吸时胸口微颤的风景,笑眯眯道:“小泥人,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姜泥冷笑不止。

    不再仅仅是当年吵架斗嘴总是一败涂地的小泥人,如今颇有几分西楚皇帝陛下的风采了。

    第二日,天微微亮,当武当诸峰的悠扬晨钟同时响起。

    武当主峰大莲花峰的紫虚观外广场上,站着数百位各个辈分的武当道士,不但如此,还有数百位或者昨夜就借宿在此、或者在夜色中登山的香客,一同打起那套相传是上代掌教洪洗象从古籍里翻出的拳法,圆转如意,中正平和。

    领拳之人,是三人,武当现任掌教李玉斧,徒弟小道童余福。

    还有一袭青衫悬玉佩的北凉王徐凤年。

    清风徐来。

    自然而然。

    满山雾气,仙气,侠气,意气。

    原本信誓旦旦要独自去烧香的姜泥,偷偷站在广场后方,踮起脚跟看着那个修长身影,听着好些女子香客不知羞的窃窃私语,她笑了起来,脸颊两侧浮现两个酒窝。

    姜泥在徐凤年打拳结束后,正大光明地穿过人群,在众目睽睽之下,尤其是那些女子的视线之中,她微微红着脸牵起他的手。

    他昨夜说过,他的习武,起始于武当山,那么他的江湖,也应当终于武当山。

    在这始终之间,甚至在始终之后,都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