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眼前这个平易近人的离阳唯一异姓王,在沙场上也从不含糊,虎头城下一战,葫芦口外的千里奔袭,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所以哪怕这些武将都是左骑军里的桀骜之辈,但面对这位年轻藩王,实在是不敬畏不行,而敬畏之余,又有由衷钦佩。
北凉百姓尚武,边军最重军功。
新凉王带领北凉铁骑大胜北莽蛮子,葫芦口内斩首筑京观,何等大快人心!
越是如此,在座各位就越是忐忑不安。
年轻藩王为何会出现在小院,他们心知肚明,肯定是奔着李彦超负气离开左骑军转投右骑军一事来了。
但是整座北凉道谁不知道那郁鸾刀,是新凉王的心腹爱将?甚至不惜以藩王尊贵身份,还在那支幽骑新营里挂了名。而这次风波的起源,正是老将军举荐郁鸾刀进入左骑军!
李彦斌神色平静,但是眼神深处,透露出浓郁的心有不甘。
在这名心思深沉的猛将看来,既然新凉王亲自来到这里,虽然尚未摆出兴师问罪的架势,可他李彦斌就断然不会有好果子吃了。
与李彦斌一起出生入死的将军校尉们,都替李彦斌捏了一把冷汗,唯恐年轻藩王骤然翻脸,到时候他们这些家伙怎么办?且不说他们有没有胆子跟这位名动天下的新凉王对着干,就算有那份气魄胆识,可有意义吗
?这一院子人,够新凉王一只手吗?
徐凤年笑问道:“这里有没有酒?有的话,拿出来。”
李彦超平淡道:“王爷,我们这趟跟随主帅进入怀阳关,不曾带酒。”
徐凤年转头对徐北枳说道:“劳烦你一趟?”
徐北枳点了点头,起身离开院子,自然是去跟褚禄山打秋风。
徐凤年在徐北枳离去后,玩笑道:“喝酒之前,有件事要跟各位说明白,以前本王曾经在虎头城内和刘寄奴褚汗青马蒺藜这些人,喝过一次酒,然后他们就都死了,你们怕不怕?”
李彦超抿起嘴唇,那张棱角分明的英毅脸庞愈发显得深刻。
领头羊李彦超不说话,小院气氛就尤为沉闷凝重。
先前撞了一下徐北枳的校尉眼珠子转动,打哈哈出声道:“能跟王爷喝过酒,足够末将等人回到左骑军后,好好跟下属们吹嘘它个三五年,虽死不怕!”
徐凤年点头道:“在座各位,不怕战死沙场,我毫不怀疑。”
然后徐凤年又笑道:“我们北凉边军,不怕死不奇怪,如果说有谁怕死,那才奇怪吧?”
这句话一出来,就连李彦斌都扯了扯嘴角,有几分会心笑意。其余武将更是哄然大笑。
徐凤年玩笑过后,就不再说话。
北凉王沉默,李彦超跟着沉默,那么所有人就只能乖乖眼观鼻鼻观心。
徐北枳从都护府拎了两坛绿蚁酒过来,徐凤年拍开一坛酒的泥封,小院里有些杯碗,像徐凤年和李彦超两位肯定是分到盛酒更多的大白碗,其余将领校尉就看着办了。唯独徐北枳没有喝茶的意思,也没谁敢劝这个酒。
徐凤年端起酒碗,“敬各位。”
李彦超和众人举起杯碗,大声道:“敬王爷!”
徐凤年一饮而尽后,没有继续倒酒,“酒喝过了,那本王就随口说几句,这次请你们喝酒,谈不上敬酒罚酒,只不过是借这个机会见见大家,本王不认识各位,但如果说谁自报了姓名,本王也能够说出你们的履历军功,这些东西,拂水房谍报上早就有,我也一字不差都早早看过,比怀阳关都护府的档案还要详细。”
徐凤年瞥了眼另外一坛还未开封的绿蚁酒,然后望向李彦超,“你觉得在左骑军爬升无望,就想去右骑军挣取战功当上一军主帅,对于一名武将来说,这没有什么过错,而且我刚刚从何仲忽的院子过来,老将军也没觉得你对不住他,反而还劝本王来着,生怕本王在以后的日子里给你李彦超穿小鞋。”
李彦超欲言又止。
徐凤年淡然道:“老将军这十几二十年中待你们如何,你们比我更有体会,不用本王多说什么,北凉边军在徐骁手上,就只看军功不认出身,所以你李彦超在何仲忽的左骑军是杀敌,在周康的右骑军一样是杀敌,也许有了有望跻身主帅的盼头,杀敌只会更多。但是,老将军,到底还是老了,就像我徐凤年,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不怕,可还是会怕看到徐骁生前那几年的光景,走到清凉山山顶都要歇息。我爹徐骁也好,把你们当儿子的何仲忽也罢,等到他们真正老了的时候,知道事情才会他们心甘情愿服老吗?”
徐凤年自问自答道:“那就是觉得自己的儿子出息了,他们才敢承认自己老了。”
徐凤年站起身,看着李彦超和左骑军众人,“今天在那座院子里,我没有看到什么经历过春秋战事的北凉左骑军主帅,就只看到一个老人。所以我来这里,请你们喝一坛酒,也希望剩下一坛酒,你们能带去请那位即将离开沙场的老人,请他喝上一碗,让老人不要带着遗憾离开边关。”
寂静无声。
李彦超默默起身,捧起那坛绿蚁酒,走出小院。
到头来,只留下徐凤年和徐北枳。
徐北枳叹息一声,“我本以为你想杀人的。”
徐凤年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低头说道:“谁说我不想了?”
徐北枳愣了一下,然后笑道:“给我也来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