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

作者:烽火戏诸侯



    坦坦翁听着身后礼部尚书大人的肺腑之言,忍不住扭头望去,伸出一根大拇指。

    这个马屁,可是一下子吹捧了好些人。

    司马朴华面对坦坦翁的手势,笑意微憨,眼神真诚,无懈可击。

    年轻皇帝拢了拢袖口,微微笑道:“春闱人选一事,朕不画蛇添足,仍是由你们礼部裁定,实在头疼的话,司马尚书回去后多与中书令坦坦翁交流。不过在朕看来,此次会试主考官需要德高望重之外,具体负责分房阅卷的人选,倒是可以破格一次,未必讲究资历,礼部,翰林院,国子监,都可以分别拣选几个年轻人担任。”

    满脸心悦诚服的司马朴华赶紧躬身道:“陛下英明!”

    年轻皇帝偏转视线,好不容易才找到与这座小朝会略显格格不入的洪灵枢,毕竟是刚刚从地方上入京的官员,洪灵枢自身又是青党领袖之一,青党在永徽年间多有起伏,尤其是在上柱国陆费墀选择与北凉徐家联姻之后,陆家举族迁往西北,导致整个青州系京官人人自危,好在前不久“老侍郎”温太乙得以外任高升为靖安道经略使,这才稍稍人心安定,只不过洪灵枢初次入京,在卧虎藏龙的京城官场多有水土不服,也难免面容郁郁。年轻皇帝嗓音愈发柔和,缓缓道:“洪将军在太安城的宅子可曾修缮完毕?”

    原本以为自己只是充当陪太子读书角色的洪灵枢受宠若惊道:“回禀陛下,兵部和户部吏一起帮忙安排的宅子极好,根本不用微臣稍作更改,随同入京的家眷都赞不绝口。皇恩浩荡,微臣感激涕零!”

    年轻皇帝笑道:“这件事情上,唐侍郎是花了大心思的,洪将军要谢就谢他。”

    洪灵枢闻言立即对身边的唐铁霜抱拳致谢,后者仅是抱拳还礼,并无客气言语。

    洪灵枢心中自有一番深沉思量,他这次擢升入京成为平字头武将之一,得以手握实权,并非没有人眼红,因为离阳武臣尤其是京城官场的进身之阶,极为有限,就两条路子,一条是在兵部攀爬,务虚,一条是从京畿之地的都尉校尉做起,步步为营,前者相对简单迅捷,但是侍郎前后是个大瓶颈,后者讲求脚踏实地,速度缓慢,但是只要成为征平镇三字将军之一,前程就十拿九稳,只要熬得住,等到前头的大佬到了退位的岁数,就能顺势一步一步往上走,反而是如今的兵部侍郎还需要去地方上担任副节度使一职,最后各凭本事,去争夺兵部尚书那把交椅,两者各有优劣,但是像他洪灵枢这般直接从一州将军升任平字头将领,属于不太合理却合情的提拔,合情在于朝廷需要在数千中原士子奔赴北凉的形势之下,重用中原腹地的青党来安抚人心,出京的温太乙是如此,入京的洪灵枢也是如此。洪灵枢虽说是个地地道道的外来户,对兵部左侍郎唐铁霜的前景其实并不看好,一方面是吴重轩的横空出世,二来唐铁霜的派系色彩太过浓重,洪灵枢的青党身份有些时候能够成为庙堂平衡的官场助力,但是唐侍郎的顾党嫡系大将身份,意味着大柱国顾剑棠在世一日,唐铁霜在朝廷几乎就一日无法登顶。朝廷可以容忍一个总领两辽军政的大柱国,和一位手握辽东铁骑的唐将军同处关外屋檐下,却绝对不可能允许一位唐尚书与顾大将军里外呼应。

    洪灵枢并不会因为唐铁霜对自己的宅子花了心思却秘而不宣,便因此感恩,但是皇帝陛下看似轻描淡写地公然揭开,就容不得洪灵枢不去好好思量一番。

    年轻皇帝重新拿起那份诏书,脸色凝重起来,冷笑道:“赵炳贵为赵室宗藩,却要去做那乱臣贼子,朕容得下广陵道叛乱,容得下那些投靠西楚姜氏余孽的文武官员,容不下被战乱裹挟的广陵道百姓,唯独容不得这对赵炳赵铸父子!”

    这位离阳君主停顿了一下,“吴重轩!”

    身材魁梧毫无老态的吴重轩沉声道:“臣在!”

    年轻皇帝面无表情道:“吴尚书为众位爱卿说一下广陵道形势。”

    吴重轩不急不缓道:“如今逆贼赵炳总计十一万大军入驻广陵道江北地带,在随后半年之内,还会有最少四万南疆蛮夷青壮进入广陵江以北,反贼陈芝豹除去目前两万蜀军,接下来半年内亦有三万左右的蜀地步卒赶赴广陵道。加上原镇南将军宋笠、原蓟州将军袁庭山的两支兵马,以及新近吸纳的西楚叛军残余兵力,那么在祥符四年的春闱结束之时,叛军人数将会达到二十六万之多。而朝廷目前驻守广陵道的兵力仅有十二万左右。”

    虽然此次两大藩王起兵造反,已经让太安城感到不安,但是当吴重轩直白无误地说出双方兵力,仍是让温守仁这样的中枢重臣都感到惊惧,何况燕敕王赵炳的统兵能力,老一辈官员都心里有数,那可是曾经能够与某位瘸子人屠并肩作战的功勋武人,还有一件心照不宣的事情,就是燕敕王赵炳身边如今站着一个陈芝豹,一个手握西蜀全数兵马的白衣兵圣!常山郡王赵阳,燕国公高适之,淮阳侯宋道宁,这三位同样经历过春秋战火的武人,无一不是忧心忡忡。赵阳更是春秋战功前十的离阳大将,越是如此,老人越明白如今广陵形势的危殆。

    齐阳龙突然轻轻开口道:“顾大将军率领一部精军南下平乱是大势所趋,只不过也不见得就要马上投入战场。朝廷练兵,正在此时。就目前来看,军心不在朝廷而在叛军,但好在民心在我朝廷,而不在赵炳陈芝豹两人。当年徐骁形势更好,依旧没有划江而治,既是不愿也是不能,如今不过是二十年后,并非二百年之后,野心勃勃的赵陈两位藩王,不过是把二十年前的那盘结局已定的残棋续了下去,只要……”

    说到这里,中书令大人突然沉默不语。

    坦坦翁接口道:“只要北凉铁骑不反,继续牵扯住北莽南侵的步伐,让顾剑棠能够抽得出身南下平叛,赵陈两位藩王在一鼓作气过后,自会昙花一现。”

    这个“只要”,不知为何让养神殿许多贵胄公卿都感到一阵古怪意味。

    “如果”北凉不愿与北莽死战到底,干脆舍弃西北,南退千里,继而与燕敕王赵炳同谋中原?朝廷当如何自处?

    要知道温太乙和马忠贤这对节度使经略使在到达靖安道后,漕粮入凉一事,果不其然,磕磕碰碰,进展缓慢。

    谁会料到二十年太平盛世,一夜之间翻天覆地?

    原来。

    离阳国祚的长短,不知不觉,又一次系挂于一个徐姓之人的身上。

    这个真相,让养神殿些绝大部分人都感到无比羞辱。

    例如十二大學士之首的温守仁,皇亲国戚严杰溪,礼部侍郎晋兰亭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