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

作者:烽火戏诸侯

    三骑一驴,绕过逃暑镇,来到武当山脚那座牌坊,徐凤年樊小柴和陈天元一起翻身下马,邓太阿落地后则拍了拍老驴的背脊,絮絮念念。

    陈天元抬头仰视吕祖亲笔的“武当当兴”四字,不似寻常练剑之人那般流露出高山仰止的神色,反而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徐凤年突然转头对樊小柴说道:“你去一趟离阳东南,如果两年内能够找到那个家伙,就帮我捎句话给他,说当年欠我的银钱,得还。”

    樊小柴皱眉道:“按照拂水房的谍报,那边村庄镇子星罗棋布,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凭借先前那些零碎线索,并不好找。”

    徐凤年点头道:“大海捞针,只能看缘分。你当做是尽人事即可,我其实也不奢望你真能找到那家伙。”

    樊小柴脸色古板问道:“能不能换一个谍子?我擅长杀人,也只会杀人,找人一事,拂水房有很多人更适合。”

    徐凤年笑道:“不能。”

    樊小柴眉眼之间隐隐约约有些怒意,在那双秋水长眸之中,如水草摇曳。她自然是敢怒不敢言。

    徐凤年调侃道:“说不定不用两年,你就会听到我的死讯了,岂不省心省力?”

    樊小柴生硬道:“世间第一等快事,莫过于手刃仇人头颅。”

    徐凤年叹了口气,无奈道:“你也就只敢在我面前这么表露心迹,若是禄球儿在场,你有这份胆识?”

    樊小柴嫣然一笑,反问道:“褚禄山在吗?”

    徐凤年没好气道:“所以说啊,恶人唯有恶人磨。”

    樊小柴深深凝望这位年轻藩王一眼,重新翻身上马,犹豫了一下,伸手握住腰间刀柄,“这把过河卒?”

    徐凤年微笑道:“暂借而已,一样得还!”

    樊小柴快马离去。

    陈天元先前始终沉浸在吕祖那四字壮阔剑意中,被一串渐行渐远渐轻的马蹄声惊醒回神,疑惑道:“她怎么走了?”

    徐凤年淡然道:“我让她去中原那边做件事。”

    陈天元哦了一声,等到视线中那一人一骑彻底消失,这才上马,目视她身影逝去的方向,豪气横生,大笑道:“愿世间知我剑,唯有三者,青山,绿水,樊小柴!”

    徐凤年嗤笑道:“有本事这种话亲口对她说去。”

    陈天元上马后微微扶正腰间那把名剑,“这种惹她厌的话,我说个甚?”

    徐凤年道:“可我和你的半个师父也都不爱听。”

    陈天元覆上那张生根面皮后,撂下一句“关我屁事”,快马加鞭扬长而去。

    邓太阿笑了笑,“我倒还好。”

    徐凤年白眼道:“我是真受不了这位年轻谪仙人的脾气。”

    邓太阿没来由感慨道:“说不定李淳罡初出茅庐那会儿,也是这般惹人厌。据我所知,江湖上的女侠仙子,偏偏就吃这一套。”

    徐凤年呲牙咧嘴悻悻然道:“不能吧?”

    邓太阿一笑置之。

    徐凤年重重叹了口气,喃喃道:“当下……有些忧郁啊。”

    邓太阿问道:“你这是等人?”

    徐凤年嗯了一声,喟然道:“虽说当年宋念卿曾经携十四新剑杀我,但不妨碍我对东越剑池一直心怀好感,至于接手剑池的柴青山,也算不打不相识。江湖上有种人,无论敌我,都恨不起来。柴青山

    是如此,襄樊城外的王明寅也是如此,神武城外的人猫韩生宣更是如此。”

    邓太阿默然无声。

    那位与他和年轻藩王都有深厚渊源的吴家剑冢老祖宗,在送剑之后就已返身中原,想来应该是彻底退出江湖。

    邓太阿仿佛后知后觉,有些好奇问道:“为何要让那名女子在此时离开北凉?是希望她能够带着陈天元去往中原?”

    徐凤年笑道:“主要是找人,顺便正好把那位碍眼的谪仙人牵走,一举两得。”

    年轻藩王按住刀柄,站在那座牌坊下,清风拂面,飘然欲仙。

    桃花剑神随他一起并肩眺望远方,腰间一侧悬太阿,当世剑仙第一。

    徐凤年轻声问道:“羊皮裘老头,王老怪还有曹长卿,他们都曾遗留气数在人间,老黄当初也留了一部剑谱给我,邓太阿,你呢?”

    这位以剑术入道继而与吕祖、李淳罡比肩而立于剑林之巅的桃花剑神,脸色平静道:“我邓太阿,生前不想死后事。”

    徐凤年羡慕道:“真是潇洒。”

    邓太阿看到远处柴青山一行人缓缓而至,显然没有陪着徐凤年一起等人的意图,牵驴转身率先登山。

    柴青山与齐仙侠结伴而行,中原神拳冯宗喜和缥缈峰那些仙子也都凑了这份热闹,倒是雪庐枪圣李厚重和他的弟子并未出现,气节高下,一眼可见。

    徐凤年左侧肩头突然给人重重拍了一下,他转头望去,无人,转向另外一方,仍是无人。

    徐凤年故作惊讶状。

    很快就有位蹲在地上的小姑娘哗啦一下跳起身,哈哈笑道:“吓到没有?”

    徐凤年眯眼微笑,嘴角翘起,笑意尤为温柔。

    他每次见到她,从初遇到重逢到再相逢,都只有开心。

    徐凤年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呦,长个子啦。”

    她双手叉腰,高高扬起下巴,使劲挺起胸膛,毫不遮掩她的洋洋得意。

    徐凤年笑问道:“南北小和尚呢?”

    她白眼道:“笨南北啊,正跟一个叫余福的小道童叨叨叨呢,我不乐意带他们玩,你是不知道,一颗小光头,一个小学究,这俩待在一起,最喜欢鸡同鸭讲,比以前咱们家那些大光头老光头凑在一起讲经吵架还无聊。”

    “那你爹娘呢?”

    “愁死我了,前不久山上有个从江南来的女香客,不知怎么认出了我爹,哭得那叫一个泪眼朦胧梨花带雨,把我娘给气得那叫一个七窍生烟呦,我爹都主动洗了好几天衣服了也不管用,昨天还跟武当山牛鼻子老道士借了些铜钱,说是让娘下山买些胭脂水粉……”

    “然后你娘没肯?”

    “哪能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娘跟谁较劲都不会跟胭脂水粉较劲的,拿到钱就下山去山脚镇上,满满当当回的山上,在屋子里捣鼓了差不多个把时辰才肯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