询君意

作者:李歆

    .强撑着坐车赶回长安。王意等人虽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但想到许平君下落不明。的确需要回长安报讯。而且他们寄住在莲勺戴长乐的家中。根本沒法寻访良医替刘病已诊治。

    因为刘病已需要人照应。于是戴长乐临时充当了车夫的角色。一行人行色匆匆的赶回长安尚冠里。

    到许家门前。刘病已冷汗涔涔。汗水从他额头顺着面颊脖颈下雨似的淌下。张彭祖与戴长乐左右相扶才费力的将他弄下马车。王意细心的替他擦汗。再三叮嘱:“等会儿许伯母若是问起。你切记要慢慢说。”

    他明白王意的用意。勉强点了点头。

    到门前叩门。刘病已想着要面对许夫人把平君的事一一回禀。不由心如刀绞。难过得他真想一头撞死在这扇门前。

    “嘎吱。”门开了。

    王意倒吸一口冷气。张彭祖第一个跳了起來。“许平君。”

    平君沒搭理他。却一眼看到了气息奄奄的刘病已。脱口惊呼:“你怎么了。”

    刘病已抬起头。双眼发直的看着眼前这个活生生的小女子。嘴唇哆嗦。却一个字都说不出來。

    王意沉下脸來。

    张彭祖叫道:“开什么玩笑。捉弄人也不是这种捉弄法的。病已说得那么夸张。说你被人绑架掳走。生死未卜。害得我们天天提心吊胆。忧心忡忡……”

    “啪。”张彭祖的话还未说完。王意突然劈手掴了许平君一记耳光。

    平君一个趔趄。扶住门一脸惊愕。

    王意怒道:“你和病已闹脾气也得看看场合。这种玩笑也是随便拿來开的吗。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害死他。”

    “我……我……”平君委屈至极。只能努力不让泪水夺眶落下。

    刘病已突然挣脱开戴长乐与张彭祖的扶持。挣扎着走了两步。平君以为他也要打自己。忙用胳膊护住头。闭上眼叫道:“这不关我的事。”

    病已拉住了她的胳膊。然后她整个人被他拉得向前倾。跌进了他的怀中。病已的胸膛热得像只火炉。他用下巴顶住她的发顶。长长的松了口气。“太好了……”

    平君刚想问什么太好了。肩上的重力陡增。紧接着刘病已身子一软。整个人压在了她的身上。她猝不及防。被他拥着一同摔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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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已的病势來势汹汹。延医诊治。汤药接连灌了十多天才算勉强把他的病症给压了下去。这十几天。平君衣不解带的守在床边。替他煎药擦洗。无微不至。

    王意和张彭祖原本很生气。见她这副样子。熬得人也瘦脱了形。怒气也渐渐消了。只是每每问及平君那日的详情。她总是缄默不语。不愿多言。关于这点。刘病已既不解释。也不追根究底。外人也就理解成当日是刘病已落水后过于紧张。以至胡言乱语。

    .和平君朝夕相处比。话却比原先少了很多。仿佛一夕之间换了个人似的。平君按捺不住好奇。问他:“为什么不问问我去了哪里。”

    病已却只是淡淡一笑。“去哪不重要。你现在好端端的坐在这里才是最重要的。”

    平君起初并不理解他的意思。倒是侍婢许惠比她多懂了些人情世故。

    “傻姑娘呵。病已公子是不愿让你难堪。王姑娘问你这么久。你都不肯说……”见平君一脸困惑。她附耳小声问。“那些坏人真的沒把姑娘怎么样吗。”

    “什么怎么样。”她先还懵懂。再看许惠脸上暧昧不明的表情。虽不甚明了。却也隐约领悟到这关乎女儿家的私隐。

    她脸上一烫。嗔道:“别胡说。沒有的事。”

    转眼夏去秋來。张彭祖來尚冠里的次数却是一日勤过一日。迟钝如许平君者都察觉到了异样。更何况是和张彭祖从小玩到大的刘病已。

    “可是我听说意姐姐下个月就要应选采女了。”

    “那位三姑娘的心思。真是有点叫人摸不着头脑啊。”

    平君在院子里忙着剪桑叶。刘病已则在一旁帮忙采摘。碰到高处够不着的叶子。他便扛着竹竿敲打。

    平君不忘叮嘱:“小心些。别把叶子打烂了。”

    “知道。”

    他神情专注的样子分外好看。平君不知不觉便忘了把目光收回來。只听“啪”的一声。病已大叫一声。扔掉竹竿向平君奔來。“快跑。”

    平君刚想询问。只听眼前一团黑黢黢的东西迎面扑來。嗡嗡声不绝。

    病已当机立断的脱下身上的一件的外衫。一手向空中飞舞。一手搂着平君向房间里冲去。

    “关门。关窗。”他大吼大叫。

    平君额头上被蛰了下。痛得她眼泪差点流下來。幸而她手脚麻利。房间封闭后仍有两只蜜蜂逗留在房内。病已叫道:“你到床上去。用被子蒙着头。我不叫你不许出來。”

    躲在被子里后沒多久。只听房间里乒乒乓乓的一阵拍打声。平君忍不住问:“好了沒。”

    最后咣的一声。似乎是病已碰倒了什么东西。然后他喘着气说:“沒事了。出來吧。”

    她急忙掀开被子。眼前大亮。刘病已站在床边。脸上、脖子上、手上肿了无数个红包。

    “天哪。”平君惊呼。紧张的问。“痛不痛啊。”

    换作从前。刘病已肯定一个白眼丢过來。然后反唇相讥。可现在他却只是丢掉手中拧成绳状的外衫。靠在墙上慢慢平复气息。

    “过來。”他朝她招了招手。

    平君急忙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解释。“我竟不知树上何时长了蜂窝……嗳。”

    他一把拉她近身。手指拂开她额前的刘海。往她红肿之处轻轻吹了口气。“疼吗。”

    平君眨了眨眼。刚才一心记挂着他的伤势。竟忘了自己也被蛰到了。现在听他问起。耳根子猛地一烫。“不、不疼。”

    “不知道有沒有留下蜂尾针……”他嘴里嘀咕着。突然毫无预兆的俯下头。嘴唇贴在了她的额头上。

    湿濡柔软的触感。平君浑身一颤。脑子里像刚才面对蜜蜂群一样嗡的一声就此什么知觉都沒有了。

    刘病已捧着她的脸。见她面色潮红。两眼发直。一时居然忘了吐出嘴里的毒素。两人目光相胶。竟而都痴了。直到门外大声传來张彭祖的叫喊:“刘病已。你又嘴馋捅蜂窝了。”

    听那叫声里竟透着惊恐。许平君扑哧一声笑了出來。病已这才啐了口唾沫。故作镇定的打开房门。院子里张彭祖跑來跑去的狼狈样格外好笑。许平君躲在病已身后。高声唤道:“这里。”

    张彭祖闻声飞也似的逃了过來。

    等他一进门。刘病已快速的阖上门。张彭祖累得气喘如牛。正要骂人。抬头一见刘病已满头包的惨样。一时忍俊不住大笑起來。“哈哈。居然比我还惨。”

    刘病已乜眼。“今天心情不错啊。有好事。”

    彭祖已经郁闷了一个多月了。刘病已本意是想故意刺激他。沒想到他不怒反笑。乐呵呵的说:“哪有什么好事。”顿了顿。等不及刘病已再问。已自己说了出來。“我伯父有沒有和你提过。今年八月的采选停了。”

    “停了。”病已扬眉。“为什么。”

    张彭祖的笑意不自觉的从眼角眉梢流露出來。“这原由么。关起门來说给你们听也无妨。嘿。霍将军想让他的外孙女皇后早日得胎生子。为了争抢子嗣。得到皇帝的专宠。掖庭的宫人全部身穿穷袴。穷袴知道是什么东西吗。就是那种缝裆的袴子。哈哈哈。真不知道他们以后要怎么更衣出恭。霍光想出的点子也真够绝的。不仅下令穿穷袴。还非让人多系几条腰带。陛下在后宫若是看上了谁。兴起时想要宠幸。只怕一时半会儿连衣裳都扒不下來呢。”说到这里。眼神坏坏的瞄了眼许平君。忍不住又哈哈大笑起來。

    掖庭宫人需穿穷袴。刘病已倒也的确略有耳闻。不过因为沒有太过关注这类事情。竟沒想到这件滑稽的事情居然是真的。他忍不住说了句:“难怪外头有流言传霍光只手遮天。原來他真有这么厉害。”

    张彭祖眉开眼笑。“真该谢谢他啊。要不是他。某人就要一入深宫愁似海了。”

    刘病已嗤的一笑。揶揄道:“你谢的可真奇怪。某人入宫后是愁似海还是乐未央。又与你何干。”

    张彭祖语噎。脸噌的烧了起來。刘病已故意哈哈干笑两声。然后像个沒事人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拉开门走了出去。

    许平君也是一脸忍笑的表情。瞟了张彭祖一眼。然后尾随刘病已。

    张彭祖叫道:“取笑我。嘁。想笑就笑吧。你也沒装得跟个沒事人似的。有我笑你的时候。”他追上刘病已。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把他扳了回來。“我告诉你。伯父昨天到我家去了。和我父亲商量着要把我的堂侄女嫁给你呢。”

    刘病已被他扳过身。正好对上身后的许平君。她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煞白。双眼空洞的望着他。

    “你……你胡说什么呢。”病已挥开张彭祖的手掌。嘴上说着话。目光却是丝毫不离平君。

    “我可不是胡说。伯父有个孙女叫张敏这你是知道的。比我大哥的女儿张敬大了四岁。正好和你匹配。”他挤眉弄眼的撞了撞刘病已的胸口。“别说兄弟不关心你。我这堂侄女可是个美人胚子。白白便宜你了……”

    “我不要。”他断然拒绝。

    “不要。”张彭祖上上下下的打量他。嗤之以鼻。“我伯父肯把自己的孙女嫁给你。你就偷着乐吧。还敢说不要。你沒病糊涂吧。”

    病已不耐烦的推开他。“谁要比你矮上一辈啊。你小子打什么主意我会不知道。管她张敏还是张敬。我都不要。”

    “你真是以小人之腹。为君子之心……”

    平君站在一旁。忽然耸了耸肩。摊手。“这真是……喜事啊。病已哥哥也要结亲了呢。”说完。唇角扯了个古怪的笑容。然后转身绕到二楼。

    刘病已呆呆的看着她上楼。张彭祖还待纠缠。他十分不耐的推开他。斥道:“去找你的三姑娘去。别來烦我。”丢下张彭祖。直接跑上了二楼。

    二楼的寝室门扉虚掩。从门缝中看进去。平君正把他那件拧成麻绳似的外衫搁在床上摊平。衣衫皱得不像样子。她手举熨斗却不熨衣。只是望着那件皱巴巴的衣衫发呆。

    “熨斗沒搁火炭。你打算怎么熨衣裳。”

    刘病已推门而入。平君吓了一跳。手一抖。陶制的熨斗摔在脚边。啪的声发出一声脆响。碎成了四五瓣。

    她瑟缩得退后半步。病已冲了上來。拉开她。“砸到脚了。”

    她不吭声。

    于是他索性把她拦腰横抱上床。动作敏捷的脱去她右脚的鞋和袜子。

    那只脚纤巧细致。白皙的肌肤像是薄薄的一层透明丝绢。肌肤下青色的细小血管若隐若现。他捧着那只脚。出神凝望。那个瞬间。记忆倒转。似乎回到八岁初见时的一刻。

    “病已哥哥……”她尴尬的想缩回脚。却反被他握住按在胸口。

    “我……我……”他只觉得口干舌燥。有种强烈的激情要从他狂跳的胸腔内喷发出來。可他仍是懵懂的不太明了这是种什么状况。平君的脸近在咫尺。她的脸红红的。乌黑的眼睛似乎在对他传达着某种邀请。朱唇微启……他像是受了蛊惑般。情不自禁的凑上前去。

    平君的脚随着他站起前倾的身体抬高。她低呼一声。仰翻在床上。病已顺势单膝跪在床上。松开她的脚。双掌撑在她的左右两侧。

    平君的脸烫得似要燃烧起來。然后连带她的人。她的心。整个儿也一起烧了起來。烧得她忘了一切。

    病已的脸在她眼前一点点放大。近到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他的心跳。近到只能看清他眼中自己羞怯的倒影。

    温润的唇犹如羽毛般滑过她的额头。然后他的头略略往下移动。轻轻的触碰她的唇角。她的脑袋一阵眩晕。唇上的触感逐渐加深。她能清楚的听到他随之加重的呼吸声。

    两人的额头互相抵靠在一起。然后他用很小声的声音说:“我。不想做你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