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度

作者:唐浩明

待到全体僧众都退出法堂,杨度急忙走出大门去追寻那张熟悉的面孔时,那人早已不知去向。杨度留心在寺院各处寻了几天,奇怪的是再也见不到此人了。

寄禅自接过衣钵做起密印寺的住持来,便有忙不完的事情要办理,杨度则每天去觉幻长老处,将他口传的话一一记下,下午整理,空余时间,则到后院藏经楼去找一些常见的佛家经典翻翻。他是个不甘寂寞喜欢交朋友的人,晚上常去僧舍串门子。他发现久享盛誉的密印寺中的绝大部分僧人都是浑浑噩噩的,既不懂佛学经典,亦不实心参禅,出家原是无奈,做功课乃因寺规所定,自身心里却是一塌糊涂,真正是谚语所说的,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靠寺院里的油盐柴米来打发岁月罢了。不过,他也在执事僧中结交了几个朋友。这些人都识字断文,能读得通佛典,说起话来有条理,对佛学对人世都有自己的看法,有的还能作点诗文。其中尤以知客智凡智力不凡。

从第一次见智凡所处理的去皮家念经一事中,杨度便看出这是个精明能办事的人,以后接触得多了,更知他不仅会办事,而且极有见识,于是常常到他的僧房去。普通僧众都是几个人住一间大房子,执事僧却享受着一人一单间的待遇。智凡的房子里除开一床一桌一凳外,便是书柜。书柜里佛经不多,更多的是世俗的书籍。杨度每次去,智凡都给他泡上一碗沩山茶。然后,他盘腿坐在床上,杨度伸脚坐在凳子上,两人就这样天南海北地扯起来。从佛家到儒家,从西方极乐世界到时下的人世间,从佛门的雕塑艺术到世俗的书画创作,从僧尼的日常生活到社会的机巧权诈,无所不谈,且十分投缘,有时说得兴起,竟不觉鸡叫三遍,东方发白。

有一天晚上,杨度与智凡谈了一阵话后,杨度问:“你这里有围棋子没有?”

智凡没有回答,反问他:“你很会下棋?”

杨度答:“谈不上很会下,在东洲书院里,比诗文不说,若比下棋,夺个鼎甲不成问题。”

“那就算很会下了。”智凡正色道,“你到底是在家人,不懂出家人的规矩,僧尼是禁止下棋的,因为下棋启人争斗之心,所以古人说‘宁为斟酒意,不存下棋心’,就是讲的这个。佛家以息争斗为宗旨,岂能容许下棋!”

杨度不好意思地说:“是我唐突了,请勿生气!”

谁知智凡竟笑着说:“不过,你问我却问对了,我这里私藏了一副棋子。”

“你有?”杨度惊喜道,“看来你一定是酷爱下棋的高手!”

“本来佛门不许下棋,也不会有棋。”智凡解释,“但我原来所在的华严寺的住持玉海长老,出家前是一个真正的围棋高手,虽剃度多年,始终忘不掉棋子。后来他当了住持,便公开允许下棋,只不过不让香客看到便是了。华严寺在南岳山上,一年到头又冷清又单调,自从允许下棋后寺院有了生气,僧众们再也不觉得日子难得打发了,同时也出了好几个围棋能手。不瞒你说,小僧别的不行,但在下棋这桩事上,却数度忝居鳌头。”

说罢,得意地笑了起来。

“这么说来,我愈发要跟你下几局了。”杨度好胜之心顿起,催道,“把棋子找出来吧!”智凡从书柜里摸出两个一模一样的小木盒来,又找出一张布满方格的棋枰。杨度赶紧打开木盒,铺平棋枰。

“莫着急!”智凡走到门边,把门关好,插上闩,然后从床底下摸出一个大肚小坛子来,找了两只瓷杯。他打开用泥封死的坛子盖,一股浓烈的酒香立刻弥漫着僧舍。

杨度惊道:“这是酒!”

“小声点!”智凡指了指嘴巴。他将两只瓷杯倒满,说,“先干了这一杯。等下,谁赢了谁喝酒,赢一局,喝两杯。”

“行!”自进密印寺来,杨度还没喝过酒,今夜见了这一坛酒,如何不欢喜!他决心拿出全部本事来,一定要局局皆赢,喝它个一醉方休。

黑白两方分好后,智凡说了声“请”,执黑的杨度便以客位先按下一子,执白的智凡也跟着将一子布定。杨度反应快捷,出子时从不多加思考,对方一子才落枰,他的子便下来了。智凡却相反,每动一子都要考虑再三。于是两人下起来,一方悠闲自在,一方常皱眉沉思。半个时辰后,局势逐渐明朗了。杨度喜形于色,智凡努力挽救败局,终于无计可施,承认输了。杨度不待智凡开口,抓起坛子就倒酒,一口将酒喝完,又倒了一杯放在旁边。

第二局开始了,杨度以赢家身份又先开子,智凡跟上。两个人你来我往,一子接一子。杨度依然出兵神速,智凡则比上局出手快一些了。不到半个时辰,局势又明朗了。这回却是杨度处于不利。他不甘心失败,使出浑身解数来,但回天无术,只得悻悻撒手。智凡笑着喝了两杯酒。

第三局,杨度憋着一口气,一上来便气势凌厉,企图先发制人,但智凡似乎早已窥破他的阴谋,处处预防。杨度计谋使尽不能奏效,很快便又丢了一局。

“三打两胜,你认输了吧!”智凡笑着说。

“再来一局!”杨度不甘心。

“好!”智凡将棋子分好,“再下一局吧,你先下子。”

这次杨度再不敢小觑了,每出一子,都认认真真地思考,下得比前三局慢多了。相反,智凡却早已成竹在胸,举重若轻,子下得越来越快,两人恰好来个互换。下到一半,杨度便感到只有招架之功,再无还手之力了。他绞尽脑汁,步步设防,苟延残喘了几分钟,终于无可奈何地举起了白旗。

“你的本事比我高!”杨度心悦诚服地说,“可惜你身为佛门弟子,不能张扬,不然的话,凭着你的棋艺便可名扬天下。”

杨度一向对棋艺自视甚高。东洲书院高手云集,在全国士林中颇有名望,杨度又是东洲棋坛的盟主,他常常自诩为围棋国手,今夜智凡不仅赢了他,而且赢得轻松,赢得他无话可说,他不得不从心底里发出钦佩。

智凡迅速地收起棋子,把它依旧放到书柜里,淡淡地对杨度说:“我有十年不下了。”

“十年不下了还有这样的本事!”杨度睁大了眼睛,“为什么不下呢?”

“我后来渐渐领悟到,下棋乐,不如观棋更乐,因而在十年前便洗手不下了,但在华严寺时,每晚上必观看师兄弟们的对弈,在观棋之中得到了真正的乐趣。”

杨度很有兴致地听智凡讲,一边又偷偷地倒了一杯酒。智凡发觉了,笑着把坛子抱过来,将泥重新封好,说:“不能让你喝了。喝醉了,会把我的私货暴露。”

杨度笑道:“这一坛子酒醉不了我。”

“莫说大话,这酒后劲足。”说着把坛子塞进床底下,然后再盘腿坐到床上,桌上仍摆着两个茶碗,一如往常,方才的烈酒凶斗,仿佛从未发生过似的。

“后来,我有一个偶然的机会读到了明人顾云美为友人作的《看弈轩记》,才知道观棋之乐胜过弈棋,并非我的独家发现,古人早就体会到了。这篇文章你读过吗?”

“没有。”杨度摇了摇头。

“我背两段给你听听。”昏黄的灯火下,密印寺的知客僧情绪投入地背诵着,那声音抑扬顿挫,字字清晰,“余尝读韦昭《博弈论》曰:当其临局交争,雌雄未决,聚精锐意,神疲体倦,虽有太牢之享,韶夏之乐,不暇存也。则弈者拙而看弈者休矣。至或徙棋易行,廉耻之意弛而忿戾之色发,则弈者辱而看弈者奉也。胜敌无封爵之赏,获地无兼土之实,则弈者愚而看弈者智也。以变诈为务,非忠信之事也,以劫杀为名,非仁者之意也,则弈者谲而看弈者正也。”

智凡不再背下去了,叹了一口气说:“‘清簟疏雨看弈棋’,此中自有真乐趣,何苦舍休、奉、智、正者不为,而要去做拙、辱、愚、谲者呢?”

入冬的冷风从大沩山坳里穿过来,吹破了陈旧的窗棂纸。灯火晃动得很厉害,似乎就要熄灭了。夜色深沉。杨度很能体会智凡的心态,但他不想做智凡一类的人。他要做一名进取的弈棋者,要去追求胜利者的荣耀。他起身告辞,走到门槛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问智凡:“你们寺里的僧众都住在院子里吗?院墙外还有没有僧人居住?”

“所有的僧众都住在寺院里,只有枫树坳里住着一个人。”

杨度立即问:“为什么那里还住一个人?”

智凡解释:“枫树坳离寺院五里远,地气最适宜长萝卜。寺院在那里种了五亩多地的白萝卜,怕人偷,特为砌了两间小房子,每年轮流安置两个人去守,先年夏末搬进去,第二年春末再搬回来,因为冷清,谁都不愿去。前年寺里来了一个未受具足戒的游方僧人,自愿去守,而且不要伴,这两年便都由他一个人顶这个差使。”

杨度点点头,心里想:他一定就在那里!

第二天吃过中饭后,杨度走出山门,前往枫树坳。踏过溪水上的小石桥、绕着山坡走了一段路后,眼见前面一大片枫林。经霜的枫叶变得红彤彤的,树顶一片深红,树底一片残红,将整个山坳染成了一片红色的世界。不用问,这里必是枫树坳了。杨度踏着厚厚的落叶穿过枫林,果然见一大块油绿色的菜地。萝卜叶子茂盛肥嫩,有的萝卜已不安于久被泥土压住,冲出了地面,露出雪白的头脸来。菜地里有一个僧人,正弯腰蹲着,像在观察什么。那人似乎早就意识到有人来了,当杨度刚挨近他的身边时,他便转过脸来。果然是他,六年前就该处死的千总姜三豹!

那一年,杨度正在归德镇伯父总兵府里。军营里突然爆出一桩大新闻:驻在商丘的勇左营里发现了哥老会,会众有七八十号之多,头领便是千总姜三豹。哥老会起自四川,当年由川籍将领鲍超手下的人带进了湘军。这是一种秘密团体,用结拜兄弟的方式将士兵们团结起来,互相帮助,济难救危。军营中的哥们义气,平时看不大出,一到打起仗来,就显得非常重要了。两军相遇,你死我活,被敌人包围了,谁来抵死相救?受了重伤躺在战场,谁来背你回营房?这就要靠自家兄弟了。有没有铁心相护的兄弟,简直与性命相关联。于是哥老会在湘军中广为发展,几乎遍及所有军营。兵士们一经结为团伙,力量大了,便要仗势招惹出更多的是非。或打家劫舍,或目无官长,甚或哗变策反,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所以当年曾国藩对湘军中的哥老会采取严厉镇压的态度,不管有无劣迹,只要发现哥老会,为头的杀头示众,一般成员驱逐出营。

归德镇总兵杨瑞生知道军营中出现哥老会的危害,他要从严处理。姜三豹被押到总兵府审讯。他并不隐瞒,痛痛快快地全招了。杨瑞生面对着这个千总有点为难:处死嘛,这的确是条好汉,有功夫,有血性;不处死嘛,他又犯了该死的罪。权衡利弊,还是狠下心来,杀一儆百,以肃军纪!

谁知就在临刑的前一夜,姜三豹却逃走了。杨瑞生得知这一消息后,虽感到气愤,但内心里也为姜三豹不死而庆幸。他实在并不想杀这个千总。杨瑞生只把两个看守人各打了五十大板,并不派人去追索。

杨度对这个案子的前前后后都很清楚,对伯父不加严究的心态也摸得很透。他是反对杀哥老会头领的,只是不能向伯父建言而已。真没想到,在这偏僻的大沩山中的密印寺,却意外地遇到了这个姜三豹!

“姜千总,你认得我吗?”杨度热情地迎上前去,主动地打招呼。

“我知道,你是杨总兵的侄公子。”姜三豹颇为冷淡地说,“冤家路窄,不想在这里碰到了你。你会告诉你的伯父来抓我吗?”

“哈哈哈!”杨度大笑起来,“姜千总,你说哪里话来,我为什么要告发你?我的伯父当年就并不是非杀你不可,何况事情过去了这多年!”

“杨公子!”姜三豹用疑惑的眼光望着杨度,“你说杨镇台并不是一定要杀我?”

“是的。”杨度肯定地说,“那年拷问看押你的人说,你是五更天才破窗逃出的,脚上还有镣铐。天亮时,你决不会走出归德多远,而且你那模样,白天也不敢露面。倘若我伯父存心要抓你并不难,只要派出几十个人在周围十余里的草丛废洞里搜搜就行了。倘若一时搜不到,叫人把住各条路口,你也一定逃不出。我伯父怜你是条汉子,有意开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你一条生路,可惜你却至今不知恩德!”

姜三豹永远记得,他那年逃出营房,还没走出四五里路,天就大亮了,路上行人渐渐增多,他戴着镣铐,当然不能再走,看见路边有一孔报废的石灰窑,便躲了进去,想起很有可能再被抓获,心里七上八下的。谁知一个钟头一个钟头地过去了,窑外平静如常,不仅没有搜索的士兵,甚至连到窑边的闲杂人都没有一个。姜三豹暗暗感谢上天的保佑。他在窑洞里用石块死命地把脚镣砸开了。断黑时,他走出窑洞,一夜之间,轻轻快快地走了七八十里,远远地离开了归德府。直到此刻他才知道,暗中保佑他的并不是上天,而是判他死刑的杨镇台!他将这份感激转到镇台的侄公子身上。

“谢谢了,杨公子,请进屋吧!”

杨度跟着姜三豹进了屋。这里有两间房,一间正房,一间杂房。正房的简陋空荡令人吃惊:靠墙角有一张床,约三尺来宽,用五六块木板搁在砖上架成,上面一床旧草席,一床旧棉絮,既无褥子,又无草垫。屋中间一块青石板压在两个旧石础上,权当桌子。旁边围着三个一尺多高的树桩,看来那就是凳子了。床对面的墙壁上挂着一个黑布大包袱。整个房间的陈设,如此而已。杨度心想:这样也能过日子吗?

“坐吧!”姜三豹指了指一个树桩,问,“能喝酒吗?”

“能喝两杯!”杨度点点头。他知道,在这个哥老会头目面前不能充会喝酒的好汉,还是谦虚点为好。

姜三豹从隔壁杂房里取下一个黄得发黑的老大葫芦来,在两个粗泥碗里倒满酒,对杨度说:“没有菜,你能喝得下去吗?”

“能!”

“那就一口干掉!”

姜三豹不待杨度回答,便将酒往口里倒,咕咚咕咚两下子,一碗酒早已全部进了肚。杨度也不含糊,泥碗也很快见了底。

“好样的,到底是出身将门,有种!”姜三豹高兴起来,说,“你道我真的没有下酒菜?刚才是试一试你能不能真喝酒,稍等一下。”

姜三豹进了杂屋。只听得一阵砧板响后,如同变戏法似的,姜三豹托出一大盘熟肉来,外加一碟红红的剁辣椒。

“这是什么肉?”杨度指着盘子问,他已闻到一股浓浓的肉香。

“野兔肉。”姜三豹答,“早两天在山腰上打的,这家伙肥得很,足足有十二三斤。吃吧!”

姜三豹说着又给两个泥碗倒满了酒。

“你用什么东西打?鸟铳吗?”

“不,我用这个。”姜三豹从衣袋里掏出一个黑溜溜的鸽蛋大小的铁球来。

杨度很有兴味地拿过铁球,在手里掂了掂,笑着说:“姜千总,你原来是个没羽箭张清啊!”

姜三豹“嘿嘿”笑了两声,说:“不要再叫我姜千总了,我有个僧名叫大空。”

“大空?”杨度轻轻地念了一遍。绿营的千总,哥老会的头目,一入佛门,便将世事看空了。他望着虽穿僧服,然英气并未减杀的大空问:“你离开了军营,有多少事情可做,为什么要入空门?”

“一言难尽。”大空喝了一口酒,抹抹嘴巴说,“我以后再慢慢对你说吧!”

听这话,杨度料想他出家有其为难处,便不再问了,说:“你为何入空门我不知道,但你为何一人在此守萝卜,我却知道。”

“你知道什么?”大空颇为吃惊地问。

“为了这个呀!”杨度指了指盘子里残存的野兔肉,又摇了摇酒葫芦。

“对,你说得对!”大空脸色松弛下来,随即哈哈大笑。

“你住在寺院能喝酒吃肉吗?”杨度夹起一块肉说,“要我做和尚,我也做得,就是不能长期吃斋,要做就做鲁智深那样的花和尚差不多。”

“何必一定要做花和尚,像我这样,做个守萝卜的野和尚也可以嘛!”大空很开心,喝了一口酒,问,“杨公子,你来密印寺住了好些日子了,做什么呀?”

“帮觉幻长老记录沩仰宗的谱系研究。”

“记得怎么样了?”

“大概还有十来天就差不多了。”

“你的朋友寄禅法师怎么样?我不是问他的佛学,我是问他的人品。”大空盯着杨度的眼睛问。

“我与寄禅法师相交并不深,来密印寺前才认识的。”杨度捏着泥碗,沉吟一下说,“据我与他相处的这些日子看来,他是一个通达世事光明磊落的人。”

“是不是一个真正的和尚?”

“我看是的。”杨度肯定地回答。

大空沉默不语。

杨度看窗外的日头已经偏西了,站起来说:“我要回寺院了,改日再来看你。”

“行,以后常来吧!”大空也起身送他出门。

“你刚才在菜地里做什么?”望着一大片绿油油的白萝卜菜叶,杨度问大空和尚。

“除草。”大空答,走了几步,他望着杨度说,“你是个饱学士子,应该记得《史记》里朱虚侯的《耕田歌》。”

杨度疑惑地望着这个未受具足戒的野和尚,他怎么会突然想起为铲除诸吕复兴刘家汉王朝立了大功的朱虚侯来?又怎么会想起以《耕田歌》来讥讽吕太后的故事来?

“《耕田歌》说:‘深耕穊种,立苗欲疏,非其种者,除而去之。’这说的便是除草。”大空意味深长地盯着杨度,问,“杨公子,你说,‘非其种者,除而去之’,此话对不对?”

“噢,噢,对,对。”杨度含含糊糊地回答。

夜里,杨度在密印寺云水堂里,又想起了大空念的《耕田歌》。他知道哥老会中有不少人参加了以驱逐满人为宗旨的会党。“非其种者,除而去之”,难道说,大空是在做推翻朝廷的事?但他又为什么要隐居在密印寺里呢?

在通常有功名的读书人的眼里,大空这种不安分的野和尚宜远远避开才是,但杨度却天性喜结交,三教九流,三姑六婆,他都乐意与之往来。这大空敢于与朝廷作对,定然非比一般,他对此人更有兴趣。他隔两三天便到枫树坳去,与大空谈天说地,喝酒吃肉,晚上则与智凡下棋,记录谱系之外的翻阅佛典之事,早已抛在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