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所谓的死心塌地,所谓的生死与共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楚则昀,桑陌不过是你手中一件最趁手的兵器,指哪儿打哪儿,例不虚发。
许久之后,跪在冥殿之上,亲眼看着自己的肉被剔去露出累累的白骨,千刀万剐,痛得死去活来。恍惚中仿佛看到梓曦就站在自己面前,还是那样菩萨般的笑容,忆起当年那句玩笑:「梓曦,我若骗你,将来必定千刀万剐!」愧疚才是那把最锋利的刀。
「你二哥一直没有投胎转世,他满腔怨恨,但是又不知道在怨恨谁。他现在的样子……呵呵,落魄得我都认不出来。我答应他,把梓曦还给他。没想到,这么快,五雷轰顶,他当年的许诺终于实现了。」艳鬼脸上浮现起一个诡异的笑容,「哼,梓曦才是那个最应该有恨的人……唔……」
快要落泪的时候,唇被封住,柔软的舌头渡过来一口清水,沿着喉咙一路往下,冰冰凉凉。疼痛立时退去,紧紧绷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说不清是因为消减了痛苦还是因为停留在口中的肆意流连的舌。意识变得朦胧,因往事而绽开裂痕的心仿佛找到了依靠,很想很想,就这样一直下去。
身下的艳鬼还惊讶地瞪大着眼睛,空华怜惜地吻着他的嘴角:「好了吗?」
「嗯。」
「再亲一个。」
一路从嘴角吻上脸颊,再到耳廓边,原就敏感的艳鬼忍不住发出舒服的鼻音。空华拥着他温柔爱抚,口气亲密好似情人间的呢喃:「那么,刑天呢?被谁拿走了?」
「在南风身上,有本事你杀了他。」绮旎春色瞬间消散,桑陌眼眸中是一片冷静的灰色,「你还是和从前一样会做戏。」
「你以为我不会?」见把戏被拆穿,空华重新坐回床边,此刻的艳鬼好似一只将硬刺根根竖起的刺猬。
「你舍得吗?」桑陌撑起身,挑衅地盯着他的脸,「他是你的则昕,为了他,连天下都可以不要的则昕。」
黑衣男人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开了屋子。桑陌依靠着床榻放声大笑:「你负了天下都不会负了他!」
楚则昀,若说梓曦是我心头沁出的第一滴血,你便是深深扎进我心窝的一柄尖刀,所有疼痛无不因你而起。
第三章
第三章
「怎么办?我找不到他。」风里带来箫声,呜呜咽咽,如泣如诉。妆容精致的女子哭红了一双桃花眼,「三百年了,我找遍了每一个地方,还是看不到他。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桑陌把她搂进怀里,轻拍她的背:「没这回事。你们只是还没碰上罢了。」
「是吗?」妆妃期盼似地抬起头,「三郎在等我?」
「是啊,他在等你。从前他那么喜欢你。」桑陌好笑地替她擦泪,仿佛在哄年幼的娃娃。真是,平时嘻嘻哈哈做出一副姐姐的样子,到头来是谁照顾谁?
三百年来,不知听了她多少次唠叨:「那年,你十六,和妹妹陪着母亲去进香,国安寺的禅房前遇到微服出巡的他。你掉了一只细金镯,他帮你拾起,你第一次发现原来国安寺里的竹子长得也很好看。」
「呵呵呵呵……」怀里的女子破涕为笑,垂下眼睛,咬着嘴唇低声补充,「他还夸我的裙子漂亮,呸,那条裙子明明是穿旧了的,我还缠着我娘想做条新的呢。」
「是是是,其实他夸的是你,不是裙子。」
桑陌一语道破她的甜蜜,妆妃有些脸红,扭身飘上高高的楼顶,俯视着脚下的万家灯火:「我原先只当他是个书生,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身份。不过他真的不像皇帝呢,我也不想让他当皇帝。忙得没日没夜的,连顿饭都顾不上。做对平常夫妻,一起吃顿饭,没事说说孩子,想想将来,就挺好。你说是吧?」
桑陌还未开口,她却又自顾自地说了开来:「三郎说,要在宫外给我造栋小宅子,两三间房,一个小院,隔壁还有邻居。就我们两个住在里头,冬天赏雪,夏天看星,春天种几株小野花,秋天就晒着太阳数数落叶。真好。呵,他是一国之君呢,这些事只能说说罢了。」
「我生日的时候,他还为我写曲子,排练上歌舞,真热闹……」
她因往事而泛起的笑容明艳得叫满天繁星黯然失色,桑陌站在她身旁,默然不语。
神思恍惚地回到家,还未进门就能听到里头的欢声笑语。空华立在桌前提笔作画,南风候在他身边,一边磨墨一边探着头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漫无边际。
桑陌倚在窗前看,他握笔的时候总是捏着笔杆的高处,手腕轻挥,一副闲适姿态。于是笔锋过处也比旁人多了分挥洒自如,笔下气象万千。
目下空华画的是一枝老梅,虬枝盘旋,花朵错落有致。有心数一数,刚好八十一朵,乃是一副九九消寒图。眼下冬至将至,正当时令。
还是这么体贴周到会讨人欢心,我无爱无欲的晋王殿下。
房中的人谈笑间偏头看了过来,于是手中的笔便停了:「桑兄回来了。」
桑陌没有进门的打算,隔着窗户跟他客套:「是啊,怕一不留神就让你把我们家南风吃了。」
那边的人狐狸般将嘴角弯起,一双墨色的眼瞳亮得炫目。
冬至大如年,这一天要敬天祭祖跪拜父母。城东郊外远远望去一片烟熏火燎,三里外都能闻到锡箔纸的檀香味。孤魂野鬼们一个个穿着整齐的新衣从烟雾深处走来,嘴边的油腥子亮晶晶地闪,袖子里的钱袋沉甸甸的,还叮咚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