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陌不说话,带着小猫默默地转身下楼。
楼下,早有人两手环胸静静地立在人群里,一身黑衣泯灭了杀意与阴冷,只将脸上淡淡绽开的笑意映衬得更显鲜明:「事情办完了?」
桑陌道:「办完了。」口气冷淡。
空华又说:「我来接你。」他自桑陌手里接过小猫,两张酷似的脸贴在一起,一同闯进桑陌的眼帘里,只是一个是和煦地笑着的,一个却皱着脸想哭又不敢。
上回还是等在晋王府附近的巷子口,这回已经迫不及待到跑来酒楼下……桑陌不理会他的好意,甩开了空华径自往前走。
空华却不急,强自捏过小猫马上就要哭出来的脸:「怎么办?你爹不要我们了。」
音调倒也太高,足够能让前头的桑陌听见。空华的手指还捏着小猫的脸,站在原地闲闲地看着那道骤然停下的身影,暗地里数着数等着他回身。
果然,不消一刻,眼见艳鬼身形一晃,袖带劲风直取自己怀中而来,空华眼明手快,一手揽紧小猫,一手扣住袭来的手腕,将桑陌牢牢锁紧怀里。桑陌待要挣脱,却被他制住了先机:「现在是在街上,你想如何?」嘴唇贴着耳廓,语气说不出的玩味。
他双眼往四周一瞟,示意桑陌已有不少人向这边望来,艳鬼脸色更加难看,却又发作不得,只得狠狠剜他一眼,把尖尖的指尖都嵌进他的手背里,默不作声地被他牵着往前走。
「我们回家。」抱着小的,牵着大的,冥主心情大好,不禁朗声大笑,引得众人侧目。
一路行到晋王府,两人的手居然就这么一直牵着,桑陌头偷偷看着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一时间,觉得自己才是陷入迷乱里的那一个。
小猫什么都好,就是不会开口说话。
空华说:「许是生前就因为是哑子,所以才会被父母抛弃,一个人流落街头,最后夭折。」
桑陌并不在意:「现在安安静静的也挺好。要不要说话,待他大了让他自己选。」
夜深了,小娃儿有些昏昏欲睡,又不甘心就此睡去,正揪着艳鬼的衣裳,翻来覆去的。
最近太宠他了,事事都纵着他,每晚临睡前说个故事已成了惯例,不说他就不肯睡。不仅面容相似,这执拗的性子也和身边那个有些相像。
极力忽略那道绕着自己的脸打转的炽热视线,桑陌安抚着小猫,垂下眼,默默思索。
说什么好?想起一则许久许久之前的传奇,久远离奇得如今不会再有人相信,只能当作一则笑谈,在夜半时分哄小娃儿入睡。
说是很久很久之前,世间曾有一名神医,医术精湛,妙手回春。他自言已修道百年悟通人间万事,更曾经驾舟出海寻得化外仙境,识得一清修上人,有幸获赐鲜枣一枚,至此返老还童,修为更上一层。他说得头头是道,更施展神通治愈无数古怪病症,世人惊骇,争相将他称作老神仙,在他清修的山脚下供奉三牲五畜,日日焚香祈祝。
「原来有这种事。」小猫睁大了眼睛一脸惊奇,连空华都听得兴趣盎然,捧着茶坐到桑陌跟前。
桑陌看了他一眼,男人对他露齿一笑,荧荧烛光下,五官俊美得炫目。艳鬼却敛了眼睑,只专心将传奇细诉,仿佛承不住他的深情:「世间种种皆有根源,有神通广大的神仙,必有来历莫名的病症。老神仙声望日盛时,当朝天子病了……」
天子的病来得莫名,病症也是古怪,好好的就这么倒下了,周身上下一无伤口,二无异状,呼吸平稳,脉相强健。只是沉沉昏睡,无论如何都唤不醒。
「一天又一天,除了越来越苍白的脸色,皇帝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似的。御医说,再找不到解救的方法,恐怕不出七天他就会死去。」小猫把脸贴在了桑陌的胸口,桑陌揉着他的发,把视线转向了屋外墨蓝的天空。
空华追随着他的目光看到遥远的天边,依稀有几颗闪烁的星子,微弱地散发着光芒:「后来?」
「后来……」
桑陌侧过头苦苦回忆,空华放下茶碗,握住了他的双手:「他们派人去找哪个老神仙?」
「是。」他的掌心还带着茶水的余温,偎贴着手背,像是要将艳鬼从奇异的故事中拉回来,又像是一种安慰,催促着他继续讲述,「御医都没有法子了,也算是疾病乱投医。」
老神仙远在京城之外,天子的使臣马不停蹄地赶在第三天一早到达了他修行的居所。那是一座位于山峦顶峰的道观,隐匿在茫茫云海之中。山道狭窄陡峭,马儿上不去,只得靠人力徒手攀爬。使臣用藤蔓缠住了手掌,一圈又一圈,生长在藤上的细刺没进了掌心里,松开时能看到鲜红的血丝顺着绿色的茎蔓一路蜿蜒。就这样一路拖着沉重的身躯走在漫长没有尽头的山道上,当看到远处疑似幻象的庭院时,膝头顿时一软,几乎就要双膝跪地。
艳鬼弯起了嘴角轻轻嘲笑,语气中夹杂一缕凄然。空华心疼地想要将他的手握得更紧,才一放松,却被他抽走。
小猫闭着眼睛,小乌龟似地趴在他怀里,已经睡着了。桑陌溺爱地捏了捏他的脸,神色倏忽一变:「后来,他进了道观,找到了老神仙,皇帝得救了。」
前头的重重铺垫渲染换来一个轻巧又俗套的结局,能看到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脸上明显的一挫,桑陌暗暗地在心里笑,故意低下头回避他难看的脸色,抱着小猫起身准备回房。
走出没两步,空华就拦在了身前:「真的是这样?」
他的脸色果然黑得好似外面的夜色,桑陌终于笑了,连眼角边都是漫开的笑意:「既然是故事,哪儿来的真的假的?」脸上不见一丝悲惨,狡黠得如一只坏心眼的猫。
「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