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倾天下

作者:天下归元

    胸中突然一痛。

    撕裂的,利器狠狠扎入的疼痛,劈裂血肉,割断筋脉,带着铁和火的气息,猛烈的灼伤肌肤,令整个胸口,似被岩浆狠狠浇过,皮焦肉裂,扭曲挣扎的痛起来。

    啊!

    我抚胸喘息,未及反应,又一阵截然不同的剧痛突然袭来。

    宛如长剑霹雳般自九霄插落,插入我那一刻因痛苦而混沌的脑海,随即延伸至后颈,再自颈后突兀窜出,瞬间沿着我的颈项深入脑中,以割裂一切的力量,仿若闪电雷霆万钧一击,猛烈劈开我混沌了一年的记忆。

    双重的剧痛猝不及防而来,我大叫一声,直扑而起。

    一个腾身已到熙音身侧,狠狠拂去幔帐,闪亮剪刀正明晃晃插在她胸口,鲜血漫漶,她却正笑看我,满是得意与欢喜。

    几指封了她穴道,阻了那血势,我痛得眼前昏花,那秀丽的小脸笑容诡异如鬼,我脚步踉跄,天昏地暗不能自己。

    旋转颠倒的天地里,黑暗之门訇然中开

    “你可知那珠如何练法?练的人,须得一怀深恨,以自身血养魂,再以仇人随身之物同焚,至此,她主你寄,生死同命,她损你损,她死你死,她所受的所有罪,都会映射在你身上,而她却不会为你所噬。”

    熙音唇角缓缓绽开的微笑

    她宁愿损寿二十年,也要如此折腾你

    熙音鲜血喷涌的胸口

    黑暗山洞里,插在艾绿姑姑胸口的,我送给熙音的匕首

    地下染血的剪刀,幽幽闪光

    那宛如升腾于天际的虹,一端连在艾绿姑姑胸前,带起血光如练,血光成桥

    熙音冷漠如冰,缓缓张开的眼眸

    最后的未能成功的回首风千紫一旋身,砍落的头颅

    熙音疯狂的眼神

    崩塌的山崖,倾盆的暴雨,禁锢的神智,血肉成泥的亲人

    那夜,万念俱灰的女子,一怀悲凉听着那女孩,问:世上怎么有这样的人,什么都要抢别人的,自己明明什么都有了,还要抢别人哪怕一点点值得珍爱的好东西?

    听见她声音清晰,字字如刀:你什么都不给我,好,那我就把你什么都抢走!你让我痛苦,失去亲人爱护,好,我就让你更痛苦,失去更重要的亲人!哪怕为此和你同归于尽!“

    模糊里姑姑冉冉走近,微笑看我,说:”别哭不是你的错“

    艾绿姑姑!

    我在心中激越的悲呼出声,再也无法支持这数重的剧烈痛苦,软软栽倒。

    恍惚间听见杂沓的脚步声,有人如风般卷近,我却无法再去辨识那些身影,向后一仰,跌入温暖的怀抱中——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所有的人都在,所有的人都很温和快乐。

    梦里娘音容依旧,倚在榻上,手中一卷东坡词,带着淡而温暖的微笑,和杨嬷嬷谈论她的小女儿。

    梦里有高山上的山庄,隐蔽而清幽,步步机关,曲折反复,山庄里有我爱着的所有人们,外公,师傅,师叔,扬恶在不停的打着喷嚏,弃善的机关图被人涂改得面目全非,远真冷冷的,站在遥远的地方躲开所有人,昨日少年今朝老翁,我永远不知道真正的他到底长什么样子。

    梦里有银衣的少年,在一轮金黄圆月中作天魔之舞,树丛中窥伏的少女,屏住呼吸。

    梦里那少年对我说:”我想让你跳过最痛苦的辰光,我想让你暂时忘记报仇的噬心滋味,我想,和你过一段最单纯的日子“

    梦里我记得仿佛没有这一段我对他说,不,不要,请让我离开你,你的饮鸩,止不了我们之间爱情注定永恒的干渴。

    梦见他明眸如水,长衣翻卷,那个简陋静谧的小院里,他说,怀素,我感谢你。

    然后我看着他飘然而去,知道自己永不可也不能追及。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回首,看见那个修长清瘦身影,微笑凝视我。

    他一遍遍对我说。”怀素,原来我错过了你很多年。“”怀素,今生有此一夜,愿永世沉醉。“”对不起,此仇不报,沐昕寝食难安。“”只是这发缠在一起,就怕你用一辈子也理不清。“

    梦里,他化身千万,是执拗陪跪的孩童,是独守孤坟的少年,是湘王宫里跪地哭泣的背影,是南军大帐前飞溅血色的英杰。

    梦里景象变幻,我看见紫冥宫谈笑用兵的容颜,北平城楼弯弓独对大军的杀气,马哈木大帐前寸寸碾过掌心的重箭,大漠鬼城里缓慢而坚定绕上手腕的银丝。

    我在沉睡中,绽开一抹微笑。

    沐昕。

    念着你的名字,令我觉得温暖——

    似是睡了很久,又似是光阴只流过一刹,纷繁错杂的梦境里,那些事和人,流水般飞速来去,渐渐归于虚无,最后只剩一个声音,盘桓在我的梦中,执着的,坚定的,一声声呼唤我,徘徊不绝。

    怀素,怀素

    我缓缓睁开眼睛。

    熟悉的梁柱承尘,精雕细刻,重重叠叠的宫缎纱帐垂了一层又一层,室内弥漫着龙涎的暗香,一盏金枝莲花宫灯幽幽的燃着,怕是影响了我沉睡,光影昏暗,映得对面的人眉目亦不甚分明。

    我微微一笑,抚了抚那在我身侧假寐的女子长发,柔声道:”方崎,方崎?“

    方崎显然是浅眠,我只轻轻一声,她便惊醒过来,尚自有些迷糊的揉着眼睛望过来,对上我睁大的眼睛,吓了一大跳,随即轻声喜呼道:”你醒了!“

    她伸手过来揽住我肩,关切的道:”你可醒了,那天吓得我!你现在可好些?“

    我试着运了运内息,至左胸处略有滞碍,不过倒也不妨事,比我那日晕倒前状况要好上许多,想必师傅或沐昕已经帮我疗治过,想到他们,又想起那梦中不绝的呼唤,我心中一慌,急忙坐起,道:”那日“

    却见方崎竖指于唇,嘘的一声,示意我轻声。

    我微微一怔,她已轻轻道:”你晕了几天了,这几天,沐昕和你那两个丫鬟,几乎都没睡,两个丫头一直在这里侍候着,刚才被我逼着去休息了,要知道你醒过来,她们只怕立刻又要爬起来了。“

    我点点头,道:”辛苦你们了,还是你细心,我已经没事,何必再惊扰她们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