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笑,“他若和我好言商量,我会考虑将暗卫势力不再扩充,并承诺永不与他的统治相对立,若他贪心太过,想着的是吞并掉山庄势力,我凭什么要将外公几十年心血一手缔造的暗卫势力拱手相让?他又凭什么坐享外公的东西?”
老头扬扬眉,道:“也不必执着太过,他真想要,就给他罢,只不可助纣为虐罢了。”
我怒气上来,道:”不行,外公留下的东西,谁也别想抢。“”再说,“我取过桌上老头掏出的暗卫名单和分布图,皱眉道:“你总得带走一批人,否则一老一少,孤身流浪海外,万一遇上什么事,如何自保?不成不成,你不带走一半人,我不放你走。”
老头失笑,“你是不是打算我带三百流寇,啸聚海外,扬威异域,做那海大王去?”
我点头,正色道:“若于某地停留,遇上昏君无道,当地百姓生灵涂炭,恰好可揭竿起义,解民倒悬,保不准万民一拥戴,你便做了那啥爪哇、古里、暹罗、阿丹、忽鲁谟斯、木骨都束之类国家的大王,我也好讨个公主做做。”
他哈哈一笑,道:“你马上就是天朝上国的公主了,要做那洋婆子公主做甚?放心,一些跟随我很多年的老家伙,暗卫里再呆着已经不适合了,我已让他们在苏州府港口等着我,他们也没什么牵挂,带着便带着吧。”随即拍拍我肩,顿了顿,语气突有些感慨。
“怀素,一眨眼,你也这么大了,当年你娘在你这个年纪,已有了你。”
我心中一震,抬眼看外公,他神色里微微怅惘,似是想起了少年时便离他而去的幼女,想起她宛转明慧的容颜,她去时,他已很久未见过她,在他的记忆里,那个清丽绝俗的小女儿,永不老去,鲜亮如初,正如此刻,他即将再次面临离别,在以后的岁月里,他定会如此记忆不改的,想起我。
命运总在无情,重复又重复。
九十高龄的外公,即将远涉重洋,难有回归之日,纵然我知道这是他一生的梦想,纵然我知道他已近半仙之体,笑傲烟霞逍遥蓬莱原该是他的最终归宿,可我依旧不能抑制的悲从中来,我爱的人,一一离我而去,留我在这碌碌红尘挣扎前行,他日天涯转身,再无人殷殷相候,此番寂寥悲凉,如花调心谢,碎去无痕。
换得泪流满面,我投入他怀。
老头轻轻拍我的背,喃喃道:“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痴儿,且记着,万事随缘而已,还有,你总是失之于刚傲恣肆,不妨慎微些,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诸葛一生唯谨慎,卧龙尚且如此,你有什么理由例外?”
半晌,他推开我,从怀中取出一卷书册,放在我手中,道:”昔年太祖以啃了一半的烧饼考校你家老爷子,是有《烧饼歌》,此千字诗,是老爷子我以象数推论入化而来,推及其后近千年炎黄国运,是为凛凛天机,不可轻泄,你且收好了。“
我接过,愕然道:”莫非我爹篡逆,你也知道?“
“南方终灭北方终,”老头一笑,“我早说过,天意也。”
我嘶的抽一口气,怒道:“他也算和你有点亲戚关系,你怎么就能算出他来?不成不成,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就把你这神仙放走,你今日得帮我算算,不仅我,你那四个活宝弟子,沐昕啊都得算算。”
“什么亲戚关系,”老头怒道:“我推算的是国运,怎么知道这家伙日后害了我女?要不然,哼!”
我拉他衣袖:“算吧算吧,错了我不对人说,不算你丢人。”
老头瞪我:“什么丢人不丢人,你当这是吃烧饼,多吃少吃不过是肚子涨点或瘪点?今天这时辰不对,只能算一个,而且你不必算了,定是不准的,便是准,说出来反生变数沐昕也不必算了,他和你是一回事”他忽转头向窗外看,隐约听得有人缓步行走吟咏之声,我听那声气,却是远真。
老头目光一闪,道:“此便契机”袍袖中指掌微动,脸上忽闪过一丝青气,喃喃道:“果然”
我急忙追问:“什么果然?”
他瞟我一眼,似是微微犹豫,才道:“想来与你无妨,你不必问了。”
我正要瞪眼,他又道:“远真是我最后收的弟子,这许多年,他云游天下,在我身边的时日最短。”
我皱眉,觉得他这一句话颇为古怪没头绪,正要细问,他却已站起,道:“我便去了,你一切小心。”
我怔怔站起,道:“你不让我送你么?”
他道:”我已在苏州府刘家港备了船舶,然后自苏州至福建长乐出洋,那小皇帝心有未甘,我已命扬恶迷倒他送走,今天便要赶去,舟行海上,他想回来也没办法,难道跳海游回来?“
“至于你,”他很平静的对我一笑,“很快就有人要来找你,你怕是分身乏术,记住,”他竖起手指,“事有可为不可为,不可强求。”
随即又自失一笑,喃喃道:”不过白说一句罢?“再不言语,转身就走。
我追前几步,茫然伸手,欲待挽留。
他却于稀薄日光中,头也不回去了,日光将他背影越拉越长,清瘦的覆盖在我的身影之上,再缓缓拉开。
我怔然而立,看着他长衣漫卷飘然而去的背影,微热的泪泛起,却仍露出淡淡微笑。
低声呢喃:“保重”
外公,我知道,这繁华不堪的人间烟火,红尘守候,本不应留住你,你属于更遥远的天涯,想必是为了所在乎的人们,你才羁绊这垂三十年。
如今,你自由的行去,漠视那城郭灯火招展如花。
外公,但愿从此后,你行走江海之间,所经岛屿,皆波平浪稳,所历世情,皆海晏河清,
而我,从此后,将长行,寂寥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