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别业回到沐府的路上,无意中看见一队车驾过去,那富丽的鸾轿式样和盛大的仪仗护卫,令我微微皱眉,听得被驱赶到街道两侧的百姓低语,“燕王爷把王妃和公主们接来啦。”
我停步,侧头,看了看最后一乘鸾轿,杏红烟锦轿帘密不透风的掩着,沉沉若少女不可开启的隐晦心事。
漠然一笑,我继续前行,在沐府门口,远远看见有宫中车驾停留,我再次皱眉,想了想,还是进门去。
果然正厅里,一个中年太监正由沐昕陪着喝茶,他虽坐着,但颇有些不安,时时抬眼张望,眼见我身影转过照壁,立时欢喜站起,道:“见过郡主,小的奉圣命前来传旨。”
我对他看了看,似是那日在华盖殿所见的太监,淡淡点头,道:“圣旨?可要设香案跪接?”
他一脸谄笑:“陛下口谕,对于郡主,可免大礼”
我打断他的话,“废话可免,何事?”
他无奈,只得传了口谕,是父亲要我进宫,我想起先前路上所遇,心中颇为烦躁,有心不去,然而方孝孺之事始终萦绕我心头,父亲总算肯见我,这个机会不可放过。
太监带了车驾在沐府门口立等,我对沐昕简单说了说方家情形便要走,沐昕道:“你速去速回,府中还有人等你。”
我怔了怔,“谁?”
“杨将军。”沐昕道:“不死营今日进入京城,杨将军便来拜访,已经等你有一阵了,刚刚我陪着在花园谈话,宫中来人,我出来接着,正巧远真师叔在,两人倒是投缘,估摸着现在还在后园谈着呢。”
我喜道:“杨熙也来了?算起来一年不见了,那先见见,叫车驾等着便是。”
“怎可因末将之故,而致宫中车驾久等?”声到人到,却是杨熙大跨步进来,远真却没有跟来。
我细细端详杨熙,一年不见,他略黑瘦了些,战火烽烟,已经全数消去了昔日北平街头少年货郎的单薄与生涩,愈加英气风发,只是眉宇间不知为何似有些恍惚失神之意,神色也略略苍白。
我未及疑问,他已对我深施一礼,道:“郡主还是快请入宫吧,末将既已来了京城,总是要叨扰沐公子的,不妨日后再来。”
我点点头,自去了皇宫,太监说父亲在乾清宫,等我到时,父亲却不在,小太监轻手轻脚奉上茶来,我饮了两口便搁在一边,不知为何觉得心生烦躁,似是隐约间有些非我所能掌控的却绝不愿意看见的事体,已于某个我所不知的角落发生。
久等不至,我索性行至窗前,眺望着偌大的皇宫。
这座以紫金山的富贵山为靠山的皇宫,由太祖皇帝始建于元至正二十六年,初称“吴王新宫”,后又称“皇城”。有门四座,南为午门,东为东华门,西为西华门,北为玄武门。入午门为奉天门,内为正殿奉天殿,殿前左右为文楼,武楼。奉天殿后为华盖殿,谨身殿。内廷有乾清宫和坤宁宫,以及东西六宫。洪武八年,太祖皇帝再次修建宫阙,增设了午门左右两阙,在奉天门左右增加了东西角门,并增建文华殿,武英殿。洪武二十五年皇城外增设宫墙,以新墙之内为皇城,原皇城改称宫城。在宫城前建造了端门,承天门,金水桥,向南直抵洪武门。广场东侧为五部,西侧为五军都督府。
内廷正殿的乾清宫,巍峨庄严,煌煌尊贵,俯视身周宫殿群,自是君临天下气概,我的目光遥遥望向奉天殿方向,隔着重重屋脊,无从得见那一方焦黑残垣,以及曾于其上发生过的那些曾经鲜亮华贵的皇族掠影。
虽说同在一处宫城,然而我的目力,依然无法看清另一座宫殿的全景,无法透过连绵高耸的宫墙,看见咫尺之隔的另一座宫殿里,人们在做什么。
这个皇宫如此庞大,只要它愿意,可以湮没不欲为人所知的一切。
如此黑暗,如此蒙昧的地方啊
我压抑的出了口气,正要转身坐回椅上,不经意瞥见父亲的便輿正晃晃悠悠从奉天殿的方向过来,便輿停在乾清宫门前,他缓缓下輿,犹自转身对奉天殿方向看了一眼。
日光映射下,他嘴角一抹奇异神情,似喜似怒,似憾似讶,然目色阴森冷谲,光芒嗜血。
我不自觉的打了个寒噤。
吱呀声响,太监躬身推开殿门,随着槅扇缓缓被推开,骄阳的光影一分分泻入,平铺了一地,白亮的底色里一抹黑影长而扭曲,水蛇般钻入,渐渐扩大成一抹深黑的人影。
目光顺着那影子缓缓向上,父亲立于殿门中,日光里。
他对我一笑,意态悠闲的迈步进来,经过我身侧时,袍袖拂动,有隐隐铁锈般的气味自他身上散发出来,那般甜腥味道极其熟悉,森冷而令人寒意突生,我突然心口抽紧,目光飞快而疑惑的在他身上盘桓一周,却没发现任何我以为我会看到的痕迹。
他却已安然的坐了,雍容平静的掸了掸已经极为平整的长袍,笑道:“怀素,近来可好?”说着便命赐坐。
我谢座,缓缓道:“父亲终于肯见我了,自然好。”
他毫无尴尬之色,笑吟吟道:“朕初入京城,一些愚忠旧臣其心不死,妄图作乱,是以一直忙碌,倒是冷落你了。”
“哦?作乱?”我偏头看他:“一介腐儒,手无缚鸡之力,身无可用之兵,也能作乱?真是奇闻。”
他怫然不悦:“怀素,方孝孺之事,无需再提,此人可恶之极,万无宽恕之理。”
我一哂:“不过言语冒犯耳,父亲即将为九州之主,德被天下,为区区腐儒一触逆鳞,便要辣手灭其十族,不觉得气度过狭了么?”
他目光一闪,怒色一现又隐,忽道:“方孝孺亲友已俱缉拿在案。”
我觉得他这话突兀,正要回答,他忽又转开话题,漫不经心道:“不死营今日调拨进城,杨熙去见你了吧。”
我并不奇怪他知道沐府发生的事,以他的疑心毛病,沐府要是没人监视才让人称奇,只是他突然又将话题转到不死营,是为何故?
点头,我道:“说起来也一年未见了。”
父亲笑道:“不死营骁勇善战,建功无数,怀素,朕不会忘记这是你的功劳。”
我淡淡道:“不过托赖父王洪福而已。”
父亲慢悠悠的轻啜一口香茶,搁下,微笑注目我道:“怀素,我即将登基,给你个什么封号好?你是打算住宫里还是另建公主府?我知道你想必不喜欢宫中,给你另建府邸如何?嗯公主府的护卫,按例五百人,我给你一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