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倾天下

作者:天下归元

    剑下,万乘之尊,天下之主的“龙颈”,在微微颤抖。

    我斜睨着他,手一挥,燃着了火折子,弹射到高脚青铜雕龙纹烛台上,屋内顿时大亮。

    烛光亮起,我扫视室内,立时一震。

    屋角,神色震惊眸光惊痛看着我的,不是沐昕是谁!

    他怎么会在这里?

    然而立即我就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父亲召他进宫,是要看他的立场,看他的心田,是否以忠君为第一,更重要的是,在必要的时候,他在,可令我投鼠忌器,若不是刚才一鼓作气冲进来,父亲来不及指令,所有人来不及反应,只怕我和沐昕,便要在黑暗中先互杀上一场。

    想到此我突然明白,先前那挥出一掌却没追过来的人是沐昕,他定是原以为我是刺客,结果破损的殿顶洒落的光线令他看见我的侧脸。

    我看着他的目光,那杂糅了无数惊、痛、怜的情绪的目光,令我双眼微微潮湿,我低首看看自己,衣服全是雨水污泥和鲜血,污脏不堪,想来脸上也狼狈之极,沐昕看见我这般,他的感受,我想象得到。

    只是现在我没有时间去顾及他的情绪,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眼见父亲张嘴欲言,目光正是对着沐昕的,我立即勒紧他脖子,戟指对着沐昕大喝:“沐昕!你!你!你怎可这般对我?你怎可出卖方崎姐弟!”

    沐昕一怔。

    父亲一怔。

    连将那内家高手踢出门外的弃善都一怔。

    父亲仰头盯着我,凝神观察我的表情,我连对沐昕使眼色都不能。

    不管父亲什么心地,我必须要先和沐昕割裂关系,否则对他对我,都将是莫大的为难和挟制。

    这是唯一能开脱他,并明白告诉他我夜闯寝宫缘由的办法。

    我继续一本正经的勃然作色:“你少给我装佯!快还方家姐弟还给我!”

    他却已明白,立即道:“怀素,哪有此事!”

    我怒道:“方家姐弟所居之处,只有寥寥几人得知,我的贴身人自幼看我长大,不可能出卖我,除此之外,只有你知道,如今你在我父亲这里,等于已经不打自招,那还有什么说的?”

    剑下,父亲目光闪动,微有疑色,似在抉择到底是相信我的话,推波助澜栽赃沐昕,促使我的沐昕决裂使我少一助力,还是不管我的言语,为沐昕辩白,以更好驱策沐昕?

    他思量一瞬,似有决定,怒喝道:“沐昕,你就眼见着朕被这逆女”

    话尚未完,我却已不容他言语。一口截断他的话,盯着沐昕,我对弃善道:“师伯,劳你拿下这个叛徒,带出去好生细审!”

    弃善已经明白我的意思,装腔作势便奔了上来,沐昕“怒”道:“朱怀素,你竟然如此不信任我!”

    他冲了上来,似要指责我,弃善却已迎上,他扬掌,迎上弃善掌力,与我擦身而过。

    我一偏头,看见他凄清担忧眼色,只觉心中亦一阵绞痛。

    淡淡的疼痛与担忧中,我有些恍惚的将掌心微微收紧,扣住那刹那间错身而过时,他飞快塞入我掌中的物事。

    圆润的触感,指间隐约散发的药味,是我留在沐府没有带来的山庄灵丹。

    我举掌,作咳嗽状,将药丸吞下,偏过脸,不让父亲看见我在短暂调息。

    而身前不远处,那两人两掌相交,两人都故作花招,掌风呼呼,声势端的惊人,砰一声闷响,便见沐昕被击飞出去,远远落于殿外。

    我心一紧,险些惊呼出口,猛地一咬舌头,用疼痛压下呼喊,弃善已飞身追了出去,大呼大叫:“兀那小子,今日要你好看”百忙中犹自递过一个眼色,示意要我放心。

    我无声的舒一口气,衣袖一挥,殿门啪的阖上,殿中只余我和父亲二人。

    殿外响起鼓噪声,惊呼“陛下”之声不绝。

    我盯着他的眼睛,道:“先叫外面住手。”

    父亲看了我一眼,大喝道:“朕安!你等先退下!”

    外面静了一静,接着便是步声杂沓,侍卫们微微让开了点距离,不过并没有离开撷英殿。

    我不去理会,只冷声道:“方崎在哪里?”

    父亲微微偏头,审视着我的神色,却不答我的问题,只缓缓道:“怀素,你送走沐昕,是怕我令他两难?”

    我皱眉道:“什么送走沐昕,你说的我不懂,方家姐弟的下落,定然是他告诉你的,我怎能容忍如此背信弃义之徒?”

    他冷笑,道:“如果我说不是呢?”

    我立即道:“那你说是谁?”

    他默然,半晌道:“怀素,你是我的女儿,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你刚才那一番举措是何用意,我亦明白。”

    我漠然道:“我无用意,我已当殿和他决裂,信不信由你。”

    父亲道:“你不过怕你今日一番举动,沐昕会被你连累,急着撇清而已。”

    我笑道:“在今日之前,沐府是收留了反贼刘怀素,不过今日之后,就在刚才,殿内外的人,这许多双眼睛,可都见着了沐昕与我为敌,看见我指令要擒下他并打伤他我的父王,你还未登基,便想不让皇祖父专美于前,一力薄待功臣大兴冤狱么?奉天殿前数百条冤魂犹自泣血号哭,幽魅不散,日夜徘徊中庭,血气上冲斗牛,而你即将踩着无数人的呻吟与鲜血踏上宝座,难道,你还要在你的金粉龙靴的靴底,再增添上一抹开国功臣后代的血迹,为你的充满嗜杀残暴记载的帝王本纪,再添上歌功颂德的一笔么?”

    如果毒舌可以淬练成刀,我想这一刻我出口的字字都是照日名剑,割肉切肤,毫不迟疑……

    父亲脸色铁青,颊边肌肉微微颤抖,连眉毛都在无风自动,他硬是咬牙,强自按捺了怒气,道:“怀素,就算你胆大到敢于剑逼天子,但你莫忘记,我终究是你的父亲,你如此行径,亦不忠不孝,千秋之下,难免骂名。”

    我微笑道:“骂名么?你还是操心下你自己的令名比较好些,有你如此修德雅量之举在前,我的骂名,保不准会变成美名呢。”

    他怒道:“怀素,你不要执迷不悟!不过是为两个不值一提的罪臣子女,你就大闹内廷,杀伤无数,闯宫谋刺,剑胁生父,有你这么做女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