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倾天下

作者:天下归元



    他震了震,脸色铁青。

    我一字字道:“我和你,恩断义绝,自今日起,朱怀素已死,世间只余刘怀素。”

    对他淡淡一笑,我道:“朱家之事,与我何干?”

    他颤抖得越发剧烈,却说不出话,我平静的道:“你对我,生而不养,我对你,自然也无需尽孝至终,所谓赐生之恩,这些年,我也算还了你了,如今两不相欠,落得干净。”

    他脸色青灰有如死尸,我不再看他,一摆头,跟随来的暗卫抢进,将方崎姐弟解缚扶了出来。

    乾清宫外,十二卫禁卫军再次围了过来,然而父亲在我手,无人敢于妄动。

    我将剑身按了按,道:“陛下,劳烦再送一程罢?”

    父亲有些僵直的挪动步伐,我道:“这回是远路,便舆是乘不成了,给陛下牵匹马来。”

    暗卫牵过一匹没有鞍鞯的马来,父亲面有难色,我笑道:“抱歉,御马监的马鞍都是由太监分开保管,我们只找到两匹有鞍鞯的马,得照顾伤者陛下您这么快就坐不得没有鞍鞯的马了?也是,当了皇帝嘛,自然身娇肉贵了,那你去坐那匹可好?”

    我随手一指,父亲看去,方崎正坐在马鞍之上,腰背挺直,噙着一抹冷笑,看他。

    他立即默不作声爬上那匹没有鞍鞯的马,我随后跃上,剑尖仍然抵着他后心,暗卫随后纷纷上马,一路驰出内宫。

    过宫门,出皇城门,父亲在我手,一路无人敢挡。

    听得身后蹄声如雷,回头看去烟尘滚滚,禁卫军亦步亦趋跟随我们的队伍,看去倒似我的随从护卫一般,我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向着天边那一抹晨曦驰去。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天刚蒙蒙亮,街道寂静无人,偶有早起的人路过,都被肃杀的军队惊得避到一旁,满面惶然的注视着这奇怪的队伍。

    疾驰中,我凝目注视父亲宽阔的后背,心中悲凉酸楚,自昨夜至今日,我历经隐瞒,欺骗,背叛,惊痛,最终披一身惊雷雨电,一路浴血向前,闯宫杀人,血流成河,将亲生父亲逼挟于剑下,最终换得如今结果,今日之后,我与眼前这人,注定亲情断绝,相见无期,那许多日子的相对微笑,言语晏晏,共襄军务,指点沙场,到如今物是人非,愤然相绝,其最终决裂与历经波折换来的自由,代价何其惨烈!

    仰首向天,虔心默祷。

    娘,对不起,我,终,忍无可忍。

    望你谅我。

    马背颤动中,父亲似也在叹息,良久,他低低道:“怀素,朕我一直视你为最可看重的女儿。”

    我微微出神,半晌道:“靖难之中,是如此,靖难之后,你扪心自问,你想到我时,第一感受,是喜欢,还是戒备与不安?”

    他默然。

    我凄凉一笑:“你枉称是我父亲,枉自我在燕王府也呆过不短日子,你竟不知道我为人!你所孜孜以求的那些,在我眼里,莫如尘埃,可笑你竟为这些尘埃,算计于我!”

    他震了震,半晌,低声暗哑的道:“怀素,你没完全恨我恨到不可挽回对不对?我也不希望如此怀素,你放下剑我发誓,过往一切,我绝不追究,方家姐弟,我放了,不死营你要想要,也还你怀素,放下剑,我们是父女,父女之间不该发生这些,怀素相信我,我以帝王之血发誓!”

    我不答。

    他以为我心动,大喜之下便欲转身,我剑尖动也不动,他这一转身,衣服立即哧的一声,赫得他半扭着身子立即不敢再动,半晌再慢慢扭回去。

    “帝王之血?”我懒懒而讥诮的笑,“留着你那永远算不上正宗的帝王之血罢,事到如今,我若再相信你的誓言,那我真不配是刘怀素了。”

    父亲似是忍无可忍,怒道:“朕是天子,一言九鼎!”

    我仿若挥苍蝇般挥挥手,“你那九鼎之重的天子之言,去和你的臣子们使,比如道衍,我想他也一定见识了你的九鼎重诺了。”

    他哑口无言,我想了想又道:“若你尚存一丝良心,我望你记得,多年前我献计于你,智取宁王时,曾和你约定过两个条件。”

    他冷哼一声。

    我怅然道:“做不做得到也由你罢,我却是奈何不得了所谓上位者,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可患难不可共富贵,也是通例只是你记住,你若真翻悔,伤及无辜,那我穷尽天涯,拼着玉石俱焚,也必取你性命!”

    他冷声道:“你当我十二卫禁卫军虚设?当我麾下重兵虚设?当重重深宫守卫虚设?今日不过你来得太快,若是我来得及调兵,哪有你的好处?”

    我淡淡道:“有一便有二,山庄的手段,对抗千军也许难能,但要决心要将一个人置于死地,无论他身处万军之中,还是久藏隐秘之地,我们终究是有办法的。”

    笑一笑,我道:“便是杀不了你,吓也吓死你你若以后几十载的日子都在惶惶不安风声鹤唳中度过,那滋味,想必也好受得很?”

    他窒了一窒,稍倾阴声道:“你放心,朕自然会记住你的话,会好好待他们的。”

    我心中一紧,凝目注视他道:“你什么意思?”

    他平静的道:“没什么意思,你不必多想,朕承诺过你,不伤害你在乎的人,自然不会伤害。”

    我看了他半晌,慢慢道:“望你莫耍花样。”招手示意弃善过来,道:“师伯,可通知了?”

    他道:“放心。”

    我点点头,道:“劳驾,给陛下一点能够提醒他行事有度的好东西吧。”

    弃善立即很高兴的自他革囊里摸出一枚黑色药丸。

    父亲瞪大眼睛,骇然道:“你要干什么?”

    弃善眼一瞪眉一竖,“干什么?送你灵丹妙药,助你这个狗皇帝肠穿肚烂益寿延年!”

    父亲惊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剑锋入肉,努力挣扎转过身来嘶声道:“怀素,怀素,你怎可狠心如此?我是你父亲呀你怎么能给我下毒?”

    我垂下眼睫,不理不睬,弃善早已一捏父亲下颌,迫使他张开嘴,将那药丸塞在父亲口中,还拍了拍他胸口顺气以使药丸迅速下肚,对父亲的怒目仿若未见。

    父亲又惊又怒,终于乱了方寸,慌声道:“你给我吃了什么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