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两个小妃带着人走了,耶律贤叫人都出去,只留婆儿服侍,才低声问:“你可打听出来了?”
婆儿从袖中取出小布包,打开呈给耶律贤,但见那碎裂的双鱼玉佩已经被匠人用镶金的工艺补好,依着裂纹原来的样子镶补了几缕水波水草,双鱼形态如旧,且更具韵味了。
耶律贤手抚玉佩,轻叹一声:“可惜,可惜,玉碎不可复原,终究不是原来的了。”见婆儿恭敬地站在一边,又问:“你可打听到了什么?”
“奴才找匠人打听过了,听说这玉佩原是汉国的贡物,后来被太宗皇帝拿来赐给燕国长公主了。”这些上好的玉器,自然是有数的。
耶律贤怔了一怔,眼睛一亮:“燕国长公主?吕不古姑姑?”
吕不古从小照顾过他们兄妹,想起那位脾气酷似母亲的长辈,心里不禁一阵温暖。既然是太宗皇帝赐给吕不古的玉佩,想来那个少女,会是公主之女了。
婆儿又道:“奴才打听得思温宰相与燕国公主一共有三位女儿,长名胡辇、次名乌骨里、幼名燕燕。大王,您认识她们哪位?”
耶律贤手一翻,收起玉佩:“不告诉你。”
外面有人笑道:“什么不告诉你?”但见楚补打起帘子,韩德让走了进来。
耶律贤在袖中暗暗握紧了玉佩,由婆儿扶着坐起,笑道:“没什么,我与他逗逗解闷。对了,德让,昨日匆匆回家,可有什么事吗?”昨日韩德让在他这里待一会儿,就被韩府中来人叫走,虽然只说是小事,但他此刻要趁机岔开话题,故而借此一问。
韩德让却道:“婆儿退下,我有事与大王商议。”
耶律贤脸『色』也严肃了起来,忙问:“出了什么事?”
韩德让见室中无人,才道:“昨日乃是萧思温宰相的幼女燕燕找我,思温宰相家出了事。”
耶律贤一惊:“出了何事?”
韩德让便将喜隐与乌骨里的事说了,耶律贤心中暗恨,将手中的玉佩不由握紧了。既然探出这玉佩的主人是萧思温之女,那他的寻找目标,自然也落在萧思温的三个女儿身上。没想到喜隐居然怀着不轨目的,去引诱了其中一人,实是可恨。他心中这下思量,当下就问应该如何应对。
“幸好胡辇是个明白人,把乌骨里软禁在了家里。所以,我们必须促使太平王赶紧快刀斩『乱』麻地处理好此事,把李胡和喜隐收网,免得坏了我们大事。”韩德让将他昨夜的思量说了,“我意欲通过虎古大人,借太平王之手,先将李胡父子拿下……”
耶律贤不由点头,当下两人重新商议了一些细节问题,又叫楚补进来,去请虎古入宫。
此时诸事议定,耶律贤看着韩德让那英华内敛的脸,忽然想起那少女来,心中便有一股抑止不住的欲望,借着开玩笑似的语气道:“德让哥哥,如今上京如你这般年纪的郎君,多半已经成婚生子,你……心中可有关雎之思?”
诗经有云:“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耶律贤引此诗,自然也是打趣韩德让了。韩德让瞪了他一眼:“你如何忽然想起这个来了?”忽然想起,“我方才进来的时候,看到公主与两位小妃出去,可是她们向你推荐了什么人?”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听你说起才想到的。这思温宰相的女儿看到家中姐妹不和,却跑来找你说话,看来,你与她们姐妹感情不浅,不晓得哪位是你的意中人?”说到这里,耶律贤握着玉佩的手不由得紧了一紧。
韩德让摇头:“大王说哪里话来,如今咱们大业未成,何以为家?若是一个不好,岂不是要连累别人家的好姑娘?”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你过于关心萧家的姑娘呢。”耶律贤试探着问。
“明扆,不要胡说。”韩德让沉下了脸。
“好好好,韩二哥,算我说错了话。”见他真恼了,耶律贤忙笑着讨饶。
韩德让却反问:“大王今天好生奇怪,老是追问此事……莫不是,这次春捺钵遇上谁了?”
耶律贤嘿嘿一笑,也狡猾地说:“既然德让哥哥说,天下未宁,何以为家,那我更加要和你一样了。”
“你不一样。我家兄弟太多,不少我一个。先皇只剩你和只没两个儿子,你又是长子,逃不了。如若大事不成,还能够为先皇留下血脉。况且,你是皇族,遇上什么事情,也不会连累家中。我却不一样,我毕竟是个汉人。”韩德让说到最后,声音也低了下去。
耶律贤翻个白眼,倒榻呻『吟』:“你这话说得简直像是配种,扫兴透了。世间当真不公平,唉,为什么我们不能换一换呢,凭什么你不娶,要我先娶?”
“这可没法换。”
耶律贤忽然坐起,炯炯有神地看着韩德让:“那你说,我娶谁好?”
韩德让一怔:“你当真要娶?”
“你不是说我必须要娶吗,那也总得给我一个指向吧。”
“你要娶自然是后族,岂能我说了算?”
耶律贤不动声『色』,慢慢引导着话题:“若说后族,那首选岂不是萧思温家?你可否给我个建议,应该娶谁?”
韩德让沉『吟』片刻,中肯地评价:“萧思温的长女胡辇聪明有才能,可为掌家『妇』。”耶律贤看着韩德让,心中有些紧张:“能做掌国『妇』吗?”
韩德让想了想,点头:“能。”又补充,“我听母亲说,当年她与燕国长公主交好,曾听长公主说,先皇后当年与她提及要纳胡辇为儿媳。”
耶律贤深吸一口气,缓缓又道:“其他两个呢?”
韩德让笑了起来,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其他两个都不适合你啊。”
耶律贤也笑了:“你倒说说看!”
“乌骨里的脾气有点急躁,人却挺热心的……”耶律贤听了“挺热心的”心中不由一动,却听得韩德让又道:“但是却有些易听奉承,『性』情不定。不管大王的大业成或不成,她都不宜。”
耶律贤心中极『乱』,不晓得到底是哪一个,不由又问:“不是因为喜隐吗?”
“自然不是,年轻的姑娘在草原上被少年男子追逐,易对别人同情,都是常有的。若不是喜隐有意牵连思温宰相,也不是什么大事。”
耶律贤等了等,见韩德让没有继续说下去,忍不住问:“还有一个呢?”
“你说燕燕?那还是个孩子啊!”
耶律贤又问了一声:“叫什么名字?”
韩德让怔了一下,重复道:“叫燕燕。”
耶律贤点了点头:“哦,叫燕燕!”他看着韩德让,有些怀疑地问,“韩二哥好像对这燕燕有些特别哦?说话的语气和眼神都特别温柔。”
韩德让一愣,不自在地瞪了耶律贤一眼:“别胡说,我说了那就是个孩子,而且是个特别淘气的孩子。你倒别提她,提起她来我就头疼,从小到大,也不知道闯了多少祸。”
耶律贤点了点头,将韩德让所说的萧家三女情况想了一想,竟皆有些符合。她既聪明有才,又热心急躁,又淘气可爱。那女子,到底是谁呢?
他抚『摸』着玉佩,想着那日少女的笑颜,一时有些失神,韩德让连叫两声,方回过神来。正要回答,便听得婆儿在门口报说:“虎古大人来了。”韩德让站起来:“我与虎古不合,还是先避避吧。”说着,便从另一边走掉了。他这边一走,耶律虎古便来了。
耶律虎古昔年与世宗交好,这些年来对耶律贤亦是多番照看,他接了耶律贤的信以后,便匆匆到来。耶律贤便将方才与韩德让商议之事与虎古说了,却不提韩德让,只说是自己听到消息,故而请虎古帮忙。
虎古虽然与世宗颇有交情,但却属于撒葛只及太后一系的,因世宗之事,而迁怒甄后,厌恶汉人,见了韩德让便要倚仗身份年纪排斥打压他。韩德让虽不喜此人,但也因为耶律贤此时势弱,要多交盟友,因此极力忍让,避免与他发生冲突。
虎古素与李胡不合,听了耶律贤之意,倒是叫好,当下离了宫中,就直接去了太平王府。
罨撒葛见虎古到来,倒有些诧异,虎古此人的部族强势,脾气也甚坏,看不起的人很多,因此人缘并不太好。
“虎古郎君此来不知有何事?”
耶律虎古单刀直入:“幽州危急,主上带着重兵去抵御外敌。可如今上京就有一个内患,太平王却视而不见。虎古为大辽安危日夜不宁,不得不来求见。”
罨撒葛一怔:“什么隐忧?”
“听说太平王命人封禁了皇太叔府。”
“怎么,你要为他求情?”
虎古冷笑:“我虎古向来脾气不好,虽然说话不好听,但从来出于公心。李胡此人,我素来不喜,犯不着这时候为他求情。太平王,你为什么要封他的府第,可以与我说说吗?”
罨撒葛犹豫了下,还是说了:“主上在回京路上受刺客伏击,虎古可知?”
“你怀疑是李胡?”
“不是怀疑,而是许多证据都指明是他。”
“你既然怀疑他,既然有证据指明是他,为何不动手?”
罨撒葛叹道:“你有所不知,主上不在,我不敢轻举妄动,免得上京生『乱』,影响主上。”
虎古便将耶律贤方才之言缓缓说出:“太平王这话错了。您与主上在一起的时候,主上冲动,您便稳妥处事,减少冲突,这是对的。如今主上不在,那些人已经蠢蠢欲动,你还一味姑息,岂不是让上京更不稳妥?李胡手中,继承了述律太后半个斡鲁朵的势力,这些年来只在先皇手里削弱了一些,主上继位后,为了拉拢他,又还了他一部分。如今主上不在,他若拉拢其他势力在上京举事,太平王手中兵力真能完全压得住局面?万一主上前线战事有急,而他在上京作『乱』,岂不是令主上没有退路?”
罨撒葛悚然而惊,站了起来:“正是,正是!只是……”但仍然犹豫,“李胡毕竟是皇太叔,若没有证据只怕……”
“大辽天下,主上说了算。主上授命您全权处理此事,又何须一定要证据?抓了李胡,自然就有证据。再说,主上如今已经抓了这么多的宗室,李胡身为主谋不动,反而会招来更多的人心怀不满。”
罨撒葛一愣,随即回过味来,仰天大笑道:“说得对,说得对,倒是我『迷』瞪了。”他朝着虎古一揖至地,“多谢虎古大人提醒,我必不忘记您对主上的忠心!”
虎古冷冷地道:“你不必猜忌,没人同你抢在主上跟前的忠诚之心。我对主上自然是忠心的,但我这么说,只不过是不喜欢上京城再流血,更不喜欢李胡上位。”
罨撒葛怔了一怔,哈哈一笑,疑心顿去。送走虎古,当下便调兵遣将,如何在不惊动李胡其他兵力之前先将李胡父子拿下,再分化瓦解李胡的其他势力。他却不知道,去抓李胡的同时,还能收获一份更大的礼物。
燕燕自觉把事情告诉韩德让以后,必能解决,就不再去烦恼这事,跑去找乌骨里了。见乌骨里还在绝食,她心中有愧,拿了许多点心来,苦着脸劝乌骨里:“二姐,你就听大姐的话吧,别倔了。”
乌骨里沉着脸,她这“绝食”半真半假,然而也是折腾得有些憔悴了,倔强地扭着头说:“燕燕,你不必劝我,反正大姐不放我出来,我就绝食。”
燕燕好心地告诉她:“大姐已经知道了你偷偷吃点心的事,所以你再‘绝食’,大姐也不会信你的。”
“你……”被揭穿的乌骨里恼羞成怒,忽然站了起来。
燕燕吓得后退一步:“二姐,你、你想干什么?”
乌骨里深吸一口气,忽然展开笑容,朝燕燕招了招手,柔声道:“燕燕,我是不是和你最要好啊?”
燕燕警惕地再退后一步,隔着窗棂说:“二姐,有话好好说,你这样子,我害怕。”
乌骨里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怕什么?”
“你每次哄我替你顶缸的时候都是这样,我上过你好多次当了。”
乌骨里顿时变了脸『色』,冲到窗前指着燕燕额头斥道:“你以为你聪明吗,笨燕燕,你已经帮过大姐一次了,这次你要不帮我,我就和你绝交,这辈子再也不理你了,你自己看着办。”
燕燕想了想,还是一步步蹭到窗前,问乌骨里:“先说好,要怎么帮?不可以太过分啊,要不然我撒手就走。”
乌骨里咬了咬牙,笑得甜甜的:“没事,我就问你,大姐这几天都在家吗?有没有出去?”
“都在家,没出去。”
“那你能不能想个理由,让大姐带你出去?”
燕燕立刻摇头:“怎么可能,我哪有本事骗大姐?”
乌骨里又想了想,道:“达凛哥,还有德让哥,最近有来家里吗?”
燕燕脱口道:“德让哥……”话到嘴边又捂住嘴,看着乌骨里,不说话了。她怎么敢说,因为自己跑去把乌骨里的事情告诉了韩德让,他才来找胡辇的。
乌骨里低头又想了想,忽然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招手令燕燕附到耳边:“你能不能帮二姐一个忙?”
燕燕听得这番话,忙摇头:“不成,不成,大姐一定会打死我的。”
乌骨里先啐她:“少胡说,大姐什么时候舍得动过你一指头了?”这边佯装垂泪,“好燕燕,我不是要违拗大姐,我实在是担心他……我答应你,我只是去看看他是否还好,看过他以后,我就能放心了。然后我就回来,听大姐的话,在爹爹回来之前,都听大姐的,再不会去见他了。”
燕燕犹豫:“那,你为什么不和大姐说这话?”
乌骨里气得拿手指直戳燕燕的额头:“大姐这么不讲理,我跟她说有用吗?她只会说,你连这次都不要再见了。好燕燕,若是换了平时也罢了,可这次,他府中出了事,我连见都不见,岂不是太冷血无情了?你说,你愿意你姐姐是这样冷血无情的人吗?”
对于燕燕这个从小就在两个姐姐的照顾关爱和命令下长大的倒霉孩子来说,这个年纪的她对来自姐姐的诱导式话语,还没有多少分辨和抵御能力。作为姐姐,已经全面掌控燕燕的『性』情脾气,熟悉她每一个表情每一点心理波动,想要让她听话,真是轻而易举。
果然燕燕犹豫了好一会儿,就放弃抵御,无可奈何地点头依从了。她每天来扒着窗户同乌骨里说话,侍女们都见惯了,不以为意,也没有人敢去偷听。
燕燕回到自己房中不久,丫鬟良哥便慌忙去禀告胡辇,说燕燕忽然肚子疼,胡辇忙去看燕燕,但见燕燕捂着肚子说疼,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急得忙叫人去请御医。
这自然是乌骨里之计了,一听说燕燕肚子疼,乌骨里便叫嚷着要去看燕燕,侍女们不敢挡她,只得让她出了房间。她往燕燕房里打了个转,乘胡辇照顾燕燕,府中诸人被差使得团团转之时,又进了萧思温书房,在侍女帮助下,从一个专供下人出入的小门,轻轻巧巧出了萧府。
她一出府便直奔李胡府中。几日不见,原来被普通皮室军把守的李胡府,此时已经换成了穆宗的斡鲁朵军把守,而且人数比之前多了不少。
乌骨里寻了好久,也没有办法,身后忽然有一人道:“可是乌骨里姑娘?”
扭头一看,竟是李胡府中的管事撒懒,顿时大喜:“撒懒,你可有办法帮我去见喜隐?”
撒懒眼神一闪:“姑娘要见喜隐大王?”
“正是。我有急事要见他,我可以帮到他的。”
撒懒想不到乌骨里竟然毫无戒心地什么都说了出来,心中大喜。他是李胡留在府外的棋子,正准备伺机而动,见乌骨里自己送上门来,当真是极好的运气,忙道:“此事包在小人身上。”
罨撒葛有心围捕李胡党羽,这守卫便是外松内紧,进去极容易,出来却是极难。自然这事,撒懒是不会告诉乌骨里的,乌骨里自恃是萧思温之女,她要走,何人又拦得了她?只令侍女重九在外等着,自己便与撒懒穿过与李胡府比邻而居的宗室府第,原来早有暗门设置,轻易入了府中。
整条街皆已经被看守严实,然而却是只管着出的,没防着进的,乌骨里根本不知道,已经进了一个出不去的陷阱。此时李胡和喜隐坐困愁城,父子相对而坐,心中既惊又惧。今日一早,门口守卫忽然增多,李胡对外所有联系都已经中断,看这样子,罨撒葛是准备要下手了。
李胡咬牙:“我还是低估了罨撒葛的狠辣。”他抬头看着儿子:“喜隐,万一……为父会把罪责全部担下。反正,你从头到尾也没在那些人面前出现过。”
喜隐听了这话,心中震惊:“父王,您说什么!您是皇叔,是皇室辈分最大的长辈,他们不敢的——”
李胡冷笑:“述律是个疯子,又有罨撒葛这样的忠狗,有什么不敢的?如果有万一,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一定要我们这一系继承皇位。到时候,你给我像图欲那样追封个让国皇帝,我在九泉之下也就瞑目了。”图欲是人皇王耶律倍的小名,耶律倍之子耶律阮继位之后,便追封其父为让国皇帝。
喜隐知道李胡为人素来大喜大怒,稍得意就要肆意张扬,稍不如意便灰心丧气,劝道:“父王,你不能失去信心。咱们还没输呢,主上还在幽州,我不信罨撒葛敢自己做主对您这个皇太叔下手。我已经让撒懒想办法在外面活动……”
正说着,却见心腹侍从进来,对他低声耳语。喜隐听了,不由脸『色』一变。
“出了什么事?”
喜隐忙答:“父王,思温宰相的女儿乌骨里来找我。”
李胡一惊,又大喜,站起来大笑:“好、好、好,真没想到,萧思温的女儿,对你痴情如此。你赶紧去,看看这个傻姑娘有没有可利用的价值。”
喜隐心里虽然是这样想,但被父亲说出来,又本能地反感,不由叫了一声:“父王!”
李胡见状,笑着摆手道:“去吧去吧。”
喜隐一顿足,去了后院。乌骨里又惊又喜,扑到他怀中,忍不住哭了出来:“喜隐,你没事吧,都好些天没见着你了,我好担心你。”
喜隐震惊地拉开她,看着她满脸是泪,眼中竟是爱意,心头震撼:“你,傻姑娘,你来做什么?”
乌骨里且哭且笑:“我担心你啊,我怕你出事。重九说你们府被封了,我看不到你,我不放心啊。”
喜隐捧着乌骨里的脸,他对她本是利用,可是这一刻濒临绝境,看到她一片真情,不计生死而来,他的心被揪痛了,眼前这个少女对于他来说,终于不是那个可利用的对象。他用力推开乌骨里,斥道:“你傻了吗,你……你知道我们王府出事了,你还来?你不要命了!”
“我不怕,我就想和你在一起,其他的都不重要。”
喜隐气得推她:“你快走,快走!赶紧走,越快越好!”
乌骨里哭着道:“我不走,我要和你在一起。你知不知道,大姐把我关起来了,不让我出来见你。我为了你跟她吵,跟她闹,为了你绝食,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的,你别赶我走,喜隐……”
喜隐听到“为了你绝食”心中酸痛,只是此时情景,如何敢让她多留,无奈之下只得放缓了声音:“好姑娘,我没事的。太平王不敢拿我们怎么样,顶多就是把我们困在府里头。等主上回京,事情早过去了。你听话,乖乖回家,等我们家事情过了,我就去看你,向你父亲提亲。”
乌骨里睁大了眼睛:“真的,你说……你要向我父亲提亲?”
喜隐柔声哄道:“自然是真的,你会是我的妻子,你赶紧回去吧。不要教你父亲和姐姐因此厌了我,将来我求婚的时候,让我多吃苦头。”
乌骨里被哄笑了,被他推着往后门走,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来,从怀中取出一个小革囊,递给喜隐:“这个给你。”
喜隐接过,诧异地问:“这是什么?”
乌骨里左右一看,低声说:“我从我爹书房偷出来的通关令符。我听说你们家被封了,怕你出事。如果真的不安全,你赶紧拿着这个出城,到你们自己的头下军州去,太平王他们就没办法来抓你了。”
喜隐没有想到,乌骨里竟为他如此冒险,此时他被震惊到无言,忽然上前一步,深深地吻了下去。他知道自己此番难逃劫难,与乌骨里情缘方定,却有可能就此绝断,心中更是说不出的绝望和痛楚。
横帐三房的子子孙孙为了争那把龙椅,这一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不计理智、不计生死地搏杀,败者或死或囚,而胜者亦是无时无刻,不是活在弓杯蛇影、四面幻敌的处境之中。他抱着乌骨里,越抱越紧,吻得难以抑止,乌骨里只觉得整个人要与喜隐融为一体,吻得都无法自己呼吸了。在这样的拥抱里,在这样的深吻里,她能够感觉得到,喜隐的爱意、喜隐的不舍、喜隐的绝望、喜隐的愧疚。越是感觉到喜隐的情绪,她心中情感越是割舍不下,只能一边拥吻,一边流泪。
眼泪流下来,也流在了喜隐的脸上,他才结束了深吻,轻轻吻着乌骨里脸上的泪,柔声安慰:“好姑娘,你别怕,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两人情意绵绵,好一阵子,忽然只觉得旁边气氛不对,喜隐眼角余光看到旁边竟有不认识的兵士,一惊之下,松开乌骨里,看向左右。这一惊非同小可,原来两人身后竟不知何时,早静悄悄地站了两队人马,皆是皇帝宫帐军亲兵服饰,率先一人,正是太平王罨撒葛。
原来罨撒葛得了虎古劝谏,更不犹豫,当即点了兵马进了李胡府中,从前厅到后院,悄没声息地把人皆拿下来。只是不曾想到,李胡父子如此困境,喜隐居然还能够后院风流快活,见两人吻得旁若无人,好奇起来,叫手下不必惊动,自己站在一边静静地看两人这一番情意绵绵。
喜隐大惊,连忙把乌骨里掩在身后:“太、太平王,你、你来干什么?”
罨撒葛大笑一声:“喜隐,艳福不浅啊!”手一挥:“统统带走!”
亲兵上前,从喜隐怀中将乌骨里拖出去,喜隐大惊,喝道:“你们不得无礼,快放开她,她不是我府上的,她是北府宰相思温的女儿。太平王,你不要『乱』来。”但他自己也很快被亲兵抓住,手中乌骨里方才给他的令符便『露』了出来。亲兵拾起令符,送到罨撒葛面前。
罨撒葛一见之下,大笑起来:“当真没有想到啊,北府的通关令符?哈哈哈,喜隐,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乌骨里被亲兵抓住,她哪里受过这等委屈,不由得又踢又骂地挣扎,见令符落入罨撒葛之手,急叫:“那是我的,还给我!”
罨撒葛收起令符,看着喜隐,诡笑:“天助我也。喜隐,本王真要谢谢你了,哈哈哈。”
喜隐看着罨撒葛的神情,心中升起恐惧:“罨撒葛,你想干什么……”
罨撒葛转向乌骨里,笑容可掬:“原来北府宰相萧思温勾结李胡,谋杀主上。好姑娘,你把证据送到了我的手上,我要怎么谢你呢?”
乌骨里看着罨撒葛的神情,这一刻,她才意识到了什么,脑海中涌现出历年来因为“谋逆”而被穆宗所杀的皇族、后族与重臣,想到了那些人的家眷,顿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