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台

作者:蒋胜男

  一路疾行,韩德让与燕燕终于来到幽州城下。

  此时城门口已经是戒备森严,两人验过韩德让的通关路牌,进入城中。但见街上人迹萧条,更多的是风尘仆仆的士兵们。有些是从城头受了伤被抬下来,有些则是准备换防上城楼的。

  很明显可以看出,这些底层的乣军士气不足,甚至还有人在换防的当口就低声发着牢『骚』。说宋兵围而不攻,必是信心十足,等援军一到,就能轻取幽州。

  又说宋国北征是皇帝军临阵前督战,宋兵悍不畏死,大辽的皇帝御驾亲征却是在行宫里纵酒狂饮,还为了长生不老,让女巫肖古活取人心人胆和『药』。甚至还有只是受伤的士兵,抬下战场以后,不但没有得到救治,却被送到女巫手中活取心胆。如今人心惶惶,每天都有人在偷偷投敌,只怕这幽州城难以保住了。

  韩德让听着士兵的话,脸『色』铁青。燕燕听着这话,也不禁诧异:“徳让哥哥,你说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韩德让稍收敛杀气:“什么?”

  “主上挖取人心人胆炼『药』的事?”

  韩德让吓得连忙掩住她的嘴:“你怎么什么都敢说出口啊,不要命了?”燕燕被捂住嘴,也吓了一跳,连忙朝韩德让眨巴着眼睛,表示自己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

  韩德让没好气地道:“快走,这种事,以后少问,少说。”

  燕燕连忙点头,乖乖地一言不发,随着韩德让往幽州城留守府而去。

  萧思温与韩匡嗣已经接到了信宁送来的消息,两人正在商议,虽不知罨撒葛在密函中写了什么,但他素来对谋逆之事只有杀错没有放过,这次又抓到了实质『性』的把柄,只怕萧思温这一关难以度过。

  萧思温站了起来:“天近黄昏,主上可能要醒过来了,这密函,我们必须抢在主上看到之前拿回来。”

  韩匡嗣摇头:“谈何容易。如今主上『迷』信女巫肖古,身边竟日烟雾缭绕,只知求神拜佛。到幽州城这几日,宋兵几次攻城,他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顾着取活人胆和『药』。哼!”

  “我上次劝谏此事,也是触怒了他。唉,如今他的狂病更严重了,只有肖古才能近他的身。怎么能想个办法,在他眼皮子底下拿回密函。”

  韩匡嗣眼中闪过一丝杀气:“要不然,我再想想办法。”他想,或许这时候他应该提前下手了。

  他顿了顿,忽然问萧思温:“如今宋兵围城,如果这个时候主上出了什么意外,会对情势有什么变化和影响?”

  萧思温一怔:“你怎么会这么问?”

  韩匡嗣不动声『色』:“主上最近听信肖古,一味用邪『药』。你也知道,那种『药』,并非治病,只是欺哄于一时,我怕肖古献媚心切,『乱』用虎狼之『药』,会让主上出事。”

  萧思温面有忧『色』:“外忧内患之际,虽然我自知大难将到,但此时还是不希望主上出事的。他虽然为人残暴,但至少还能够信任臣工,放手朝政。有他在,士气虽然不振,但我们该守城的该理内政的,都还能够镇得住局面。他若一死,只怕幽州城就要城破,而上京就会引发夺位之争。到时候,大辽内战外战一起爆发,兵连祸结……”他看了韩匡嗣一眼,又道,“苦的亦是百姓啊!”

  韩匡嗣站住了,他听得出萧思温语言中隐含的意思,萧思温是猜到了什么,还是在怀疑着什么?

  萧思温看着韩匡嗣,长叹一声:“要不然,我何必冒着杀头的危险,也要拉着他这么个醉鬼上幽州。”

  韩匡嗣坐着那里,一动不动。

  就在两人商议之时,侍从来报,韩德让和萧燕燕已经到了。萧思温一喜,他自从得到消息之后,一则为密函内容而担忧,二则也为这个不省事的女儿而担忧,如今见她与韩德让平安归来,自也欣喜。

  燕燕疾步进来,扑到萧思温怀中便大哭起来:“爹,爹!我终于见到你了!”

  萧思温满腔怒火,被她这一哭,倒哭得心软了,口中依旧道:“哼,你休要以为这么哭一哭,为父便能够饶你,如今先记上一笔,待回了上京以后,我一笔笔和你算总账。”这边推开燕燕,却看到韩德让左手包扎的伤口,吃惊道:“贤侄,是不是路上燕燕惹了什么麻烦,连累你受伤?”

  韩德让忙道:“燕燕也受了伤。我们中途遇上了狼群,幸而长生天保佑平安无事。”

  萧思温一惊,忙问女儿伤势。韩匡嗣见状就道如今主上巡幸幽州,原来的留守府如今暂作文武大臣官衙,行辕一切不便。恰好幽州的三司使李继忠是他旧交,有个女儿尚未出阁,建议让她来照顾燕燕。

  燕燕无奈,只得被萧思温抓着带去李府了。

  这边书房中只剩下父子两人,韩德让便将一路情形说了,又问密函情况:“父亲,我让信宁来报信,密函可曾截下?”

  韩匡嗣沉默地摇了摇头:“我接到消息,已经太迟了,赶到宫门时,密函已经入宫。”

  韩德让大惊:“那怎么办?主上看了怎么说?”他想着方才情况,“思温宰相方才还能够安然坐着,难道是主上……他还没有看到密函?”

  韩匡嗣点头:“不错,信宁一路疾奔,已经抢在前头给我们报了信,所以我们这几天在想办法拖延此事,把许多奏报都塞到他的案上。太平王的密函是前天送到幽州,我们挡了一天,终于挡到昨晚送进宫中。但主上自到了幽州城,总是竟夜痛饮,白日昏睡,我相信他如今应该还没有看过密函。”

  韩德让眼睛一亮:“那就是说,我们还有机会。”

  “不错,等他黄昏醒来,再到晚上喝酒之前,不能让他看到密函。”

  韩德让看着韩匡嗣的神情,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失声叫道:“父亲……”

  韩匡嗣却道:“你去吧,我要去准备『药』物了。”

  韩德让一急,上前跪下:“父亲,不如让孩儿去吧。”

  韩匡嗣却笑了:“德让,我教导你这么多年,不是让你这时候如无知愚夫般感情用事的。你受了伤,赶紧先去更衣换『药』。这个世界上,每个人要承担不一样的事情,谁也替不得谁。你替不得我下『药』,我也替不得你去辅佐皇子贤。去吧,我以前同你说过的话,休要忘了。”

  韩德让看着韩匡嗣,其实他心中早就知道,以他父亲的为人脾气,纵然他连夜赶来,也无法改变父亲的决定。只是身为人子,他毕竟有心不甘,这么努力地赶过来,其实也只是尽一尽最后的努力。他心头悲怆,却是无可奈何,只能朝父亲重重磕了三个头,退了出去。

  韩匡嗣等他出去之后,便走入『药』房,开始调配『药』物。身为一个医者,想要杀人,自然不会这么粗暴简单到暴『露』自己。世间『药』物相生相克,再说,还有那个愚蠢而恶毒的女巫可以利用。肖古这些日子,表面上以人心人胆和『药』,实则是在『药』中添了许多镇静类的『药』物,这样的话,穆宗会睡得更沉,而减少他做噩梦的次数。但后遗症就是用得多了以后,会渐渐失效,不得不加重『药』物。

  肖古的所谓“神『药』”,已渐渐让穆宗产生了怀疑。因此肖古急于寻找替代的『药』方,韩匡嗣则在数日前,“无意中”让肖古听到了几种『药』物可以帮助穆宗治疗噩梦,而他正在探索中。

  他相信肖古一定会如获至宝地把这几种『药』物,添加到她的“神『药』”中去,而他则携带另一种相克的『药』物制成的『药』丸,献给穆宗。当然,他会在献给穆宗前,亲自服用,甚至让人试『药』,这『药』,在别人身上是不会有效果的,只有与肖古的新制“神『药』”一起用的时候,才是杀人至毒。

  韩匡嗣配好『药』,收在『药』箱内,叫来侍从,正准备入宫,忽然韩德让匆匆而来,告诉韩匡嗣,燕燕入宫了。萧思温也得到通知,一并赶往行宫。

  事情,还要从燕燕进入三司使李继忠府上说起。

  李继忠的女儿李思,接到父亲送来的消息,叫她去招待北府宰相的女儿,忙令侍女收拾客房,这边亲自迎出府来,将燕燕引入客房,温言劝慰,派了侍女来备下温汤沐浴。

  燕燕便在两个侍女的服侍下,痛痛快快地洗了自出上京城以来第一个热水澡,换了中衣出来,由侍女服侍着擦干头发。

  李思已经在屏风外等她,一边笑着拉她坐下,给她裹上披风,一边指着一叠衣服柔声赔罪:“不好意思,燕燕姑娘,这几件衣服是我新做的。只是我这里并没有国服,只有汉服,您不嫌弃就先将就着穿上吧。”

  燕燕出来的时候虽然随身带了几套衣服,只是一路行来这么多天,她受伤遇狼群又骑马奔驰,这包袱里的衣服早就不够替换了。

  她亦不以为意,见这几身衣服都是极精致的,挑了一身大红的,笑道:“这身就好。”

  李思松了口气,她听说萧燕燕是从家里私自出来的,又听了一耳朵说在上京便是极淘气的,想着她这等出身,又是契丹后族,原是做好心理准备要侍候一位骄横无礼的贵女,不想她倒是十分好说话,看着也是十分可爱。不由笑道:“燕燕姑娘长得好看,穿这一身大红『色』的,极衬您。”

  燕燕听得高兴,她也是嘴甜之人,自然还以好话:“是吗?我觉得李思姐姐你也很是美丽啊。”

  李思又取了一瓶伤『药』:“我听说您受了伤,特地带了上好的伤『药』来,怕侍女们粗笨,可否由我来帮您换上?”

  燕燕见她温文多礼,笑道:“姐姐不必您啊您的,直唤我燕燕便是。您比我大上几岁,若这么多礼,我倒不好意思了。”

  李思见她可爱,也笑了:“既然如此,我就叫你燕燕了,来,我帮你看看伤口。”

  她帮着燕燕小心翼翼解开包扎,又用温水清洗,见伤口处理甚好,松了一口气,笑道:“燕燕,您这伤口处理得真好。幸亏你这次是把箭头挖出来的,将来收口也会比较小,好得快。德让这也是吃一堑长一智吧,上次他受伤以后,就是直接把箭拔出来,结果伤到旁边的筋络,伤口好得更慢了。”

  燕燕愣了一愣,也不去纠正她,只诧异地问:“德让哥哥也受过箭伤?什么时候?”

  李思一副极为熟络的口吻道:“很久以前的事了,怎么,德让没和你说过吗?”

  燕燕看着她的笑容,心中忽然像有什么堵在那儿,十分刺心。李思待她温文有礼,殷勤照顾。

  可她总觉得,这姑娘的温柔中带着一种让她说不出的刺眼,尤其在她用极为熟悉的口气说着“德让”时,似乎两人有极亲密的关系。她心中很是不舒服,瓮声瓮气地道:“没说过。”又怀疑地看着李思,“可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看到过他的伤口?”

  李思笑而不语,她的微笑让燕燕看起来更刺眼。

  燕燕咬了咬牙,问她:“你跟他很要好吗?”

  李思似乎有些为难,犹豫了一下,才笑道:“我们两家世交多年,交情自然是不同的。德让的脾气有些硬,这一路来他若有得罪之处,燕燕你不要见怪才是。”

  燕燕更恼了:“我为什么要见怪他?纵然我和他有什么,也用不着李姑娘来替他道歉,你又是他什么人?”

  李思也不与她辩驳,这种似看着不懂事小孩子的宽容一笑,让燕燕更觉得不舒服。她却只是轻柔地为燕燕包扎好伤口,重新穿好中衣,温柔地叮嘱:“睡觉的时候,侧这边睡,不要碰到伤口。我把芸儿留下服侍你,让她每天帮你换『药』。”

  燕燕看那个丫鬟倒似有些不情愿,不悦道:“不用了,我不需要。”

  李思却只是收拾起东西,站了起来吩咐那丫鬟:“燕燕姑娘你先休息一会儿,芸儿,好好服侍燕燕姑娘,知道吗?”

  燕燕还想叫住她:“喂,你等等。”

  李思却已经站起来,袅袅而去。

  燕燕正欲去追,丫鬟芸儿忙拉住她劝道:“燕燕姑娘,您这样可不能出门,让奴婢为您把衣服换上吧。”燕燕无奈,悻悻转身,让芸儿服侍着她把那件大红的汉服换上。

  芸儿十分手巧,虽然这衣服极为复杂,服侍她穿衣服的时候,却一丝一毫也不曾让她不舒服。燕燕再看这丫鬟,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对她的挑剔也只是微笑着赔不是。

  此时芸儿脸上已经看不出刚才那种不情愿的样子了,见燕燕犹自不悦,她柔声道:“燕燕姑娘的头发已经干了,可要奴婢帮您梳一个配这衣服的式样?”她倒也乖巧,不说梳一个汉人发髻叫人挑出不是,只说梳一个配这衣服的头发式样来,衣服是燕燕自己挑的,梳一个相适的发式,也是无话可说。

  燕燕坐下来,那芸儿手下不停,口中殷勤地问:“您是喜欢飞仙髻、凌云髻还是分肖髻?”

  燕燕却不晓得还有这么多花样,茫然道:“你看着办吧。”

  芸儿又笑道:“我们姑娘今日梳的便是分肖髻,我给您梳个一样的?”燕燕忙摇头,她可不要梳一个和那李思一样的发髻。

  芸儿便知她的心意,道:“您挑的衣服鲜艳,梳个飞仙髻更配些。”

  当下手底飞快,给燕燕梳了一个飞仙髻,又配上许多别致的簪钗来。燕燕揽镜看去,这飞仙髻比李思的分肖髻显得高挑,正适合她身量未足、比李思略矮的个子,这高髻更把她的个子也拉高了,显得她的小圆脸也修长些,再加上大红衣服本就鲜艳,配上这些亮丽的头饰更是夺目。

  燕燕看着镜中穿着汉服的自己,有些陌生,但又有些得意,方才对这丫鬟的一点不舒服也没有了,满意地看了芸儿一眼,赞道:“芸儿,你的手真巧。”

  芸儿含笑道:“谢燕燕姑娘夸奖。”

  燕燕对着镜子越看越是得意:“你说,我这样穿好看吗?”

  芸儿夸奖:“燕燕姑娘这么漂亮,穿什么样的衣服都好看。”

  燕燕得意地一笑:“我出去找德让哥哥去,一定会吓他一跳。”

  她正照着镜子,看到镜子里站在背后的芸儿听了夸赞本是高兴地一笑,等她提及韩德让的时候,笑容却凝滞了一下,不知为何,心里就一股火气直升起来。她忽然扭头问:“芸儿,你说,是你家姑娘好看,还是我好看?”

  芸儿的笑容顿时停在那里,勉强笑了一笑,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回答。她是豪门之婢,识得进退,方才李思令她留下服侍燕燕,也曾叮嘱她。这是大辽,契丹人比汉人身份高,这位后族姑娘既然到了李府,李府就得侍候好她以免惹祸。

  李思特地挑了最新的衣服首饰送过来,连自己的打扮都要显得素淡些,甚至亲自叮嘱芸儿,要给燕燕梳漂亮的高髻,让她显得高挑苗条,要在她面前夸她,哪怕贬低自家姑娘都无所谓。

  可她终究是李思的丫鬟,奉承讨好这位贵女容易,要踩低自家姑娘,这个忠心耿耿的丫鬟,未免心中有些不愿意。

  燕燕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从她一进府,李思和这几个丫鬟,都在竭力讨好她取悦她,她现在这样很是无理取闹,可心里头就是有一股特别不舒服的感觉,尤其在李思以那样熟络的口气说起韩德让时,在那些丫鬟听到韩德让的名字会意一笑时,她就心里头一股无名火直升,压也压不下。

  她希望李思不要这么彬彬有礼。明明她这样子,已经在讨人嫌了,上京的女孩子遇上这种事,早翻脸了。可李思为什么不翻脸呢?她要是翻脸了,燕燕正好可以和她吵上一架,把心中这股无名火喷出来。

  可她就这么虚晃一枪走了,连她的丫鬟都这么死气活样。就算眼神中有着不忿,可脸上的笑容还是这么温柔,真是越看越假。

  她气呼呼地故意道:“怎么,不好回答?是啊,说我好看,对不起你家姑娘;说你家姑娘好看,摆明就不是真话,对不对?”

  芸儿也忍不住了。燕燕的表情简直把她心里想的都写在脸上。刚开始还叫着李思姐姐,乖巧听话的样子,一听到李思提起韩德让,就忽然变得好斗起来。如此明显的态度转变,谁看不出端倪?

  她只能一边腹诽着契丹贵女真是毫无矜持可言,一边努力放柔了声音哄道:“春兰秋菊,各有所好,只看适不适合罢了。燕燕姑娘,您是宰相之女,出身尊贵,将来可嫁帝王,为后为妃,有大好的前途,何必要与我家姑娘相比?”

  燕燕一听这话就炸了:“你、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为后为妃?你这是说我和德让哥哥不能在一起吗?”

  芸儿忍笑,低头道:“奴婢不敢。”

  燕燕看着芸儿貌似恭敬但却不驯的样子,气得很想掀翻了梳妆台,但终究还是不肯让自己太失态,越看这丫鬟越觉得可恶,原来觉得她还嘴乖手巧的,气得一跺脚,不顾芸儿呼叫,径直跑了出去。

  她一口气跑到前院去,看到韩德让的侍从信宁正站在走廊上,大喜,跑过去拉住他问:“信宁,你在这里啊,可有看到德让哥哥?”

  信宁忙行礼,道:“公子来了,就在左边的院子里。”

  燕燕一喜,就跑了过去,拐了个弯进入左院,一眼看到了韩德让的背影,正要打招呼,却见韩德让身后又有一人,正是李思。不知怎么地,她心中一动,就停下了脚步,悄悄地贴在墙边,听着两人究竟在说些什么。

  “德让,听说你受了狼毒,这伤『药』拔毒效果比较好,我本想早点拿过来的,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您已经换好『药』了。”

  “本来就有劳你了,你方才是去照顾燕燕了吧。这孩子很任『性』,要麻烦你了。”

  李思柔柔的声音传来:“我明白的,宰相贵女,一定让你很头疼吧。你放心好了,我已经让芸儿去服侍她了,一定会哄好她的。我看她喜欢鲜亮衣服,就让芸儿给她梳飞仙髻,用七宝簪,我瞧她必是喜欢的。”

  燕燕心中越听越恼,还以为她喜欢自己,没想到她表面温存,其实却是将自己当成洪水猛兽一般来防范。想到自己方才对镜端详的一番得意,原来都不过是人家哄孩子的手法,更是恼火万分。

  又听得李思柔柔地道:“德让,你是做大事的人,却要受人之托来找孩子哄孩子,还受这等伤,真是无妄之灾。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教我们都是汉……”

  韩德让忙阻止她:“思儿,你别说了……”

  李思也恍悟,悔道:“是我口误,不应该说这话。你放心好了,我会好好照顾她,不让你为难的。”

  韩德让顿了一顿:“你做事,我总是放心的。我还要出去一下,有劳你看着燕燕不要让她『乱』跑。”

  李思诧异:“你要出去?天『色』不早了……”

  “我想去见我父亲,随他一起进宫,还有事情。”

  李思会意地点头:“想是有军国大事,那我就不勉强了。你放心,燕燕姑娘就交给我了。”

  “那我走了。”

  李思见他要走,急忙叫住:“韩二哥——”

  韩德让停住脚步:“什么事?”

  李思看了看,见院内无人,鼓足勇气低声道:“韩二哥,之前……母亲曾经说,伯父有意,促成你我两家婚事……”

  韩德让一怔,他完全不知此事,不禁反问一句:“什么?婚事?”

  李思害红了脸,声音极低:“我想若是有这样的意思,我们以后,就不可以常常见面了……”

  韩德让怔了一下,正要回答,忽然听得“砰”的一声,闻声看去,却见燕燕从那边拐角处,踉跄着走了出来。

  燕燕方才听到“婚事”二字,便如五雷轰顶,一时间想要跳出去质问韩德让,一时间又想逃走,这纠结之下,两只脚缠在一起,差点摔倒。纵未摔倒,也使得她以甚为狼狈的状态出现在韩德让的面前。

  韩德让一眼看去,但见燕燕穿了一身汉家装束,显出一种与平日不一样的味道。去了素日胡服的任『性』淘气,这一身汉装高髻让她显得更具少女韵味。只有一对珊瑚耳环,还是原来的。

  此时她站在那儿,呆呆地看着他与李思,大眼睛里一滴滴眼泪落下,神情楚楚可怜,令人心碎。这个富贵出身不知愁苦的姑娘,此刻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伤心欲绝。

  李思一惊。她素来淑女,此时鼓足勇气说出这一句话来,没想到竟还会被人听到,已经是羞得满脸通红。

  燕燕看着两人,忽然伸手往头上一抓,飞仙髻顿成『乱』发,七宝簪摔落一地。她一顿足,将眼泪一抹,转头就外跑去。

  韩德让不由得追上去,叫道:“燕燕……”

  他才追了两步,便被李思拉住:“韩二哥,你去哪儿?”

  韩德让匆匆道:“我去追她。”

  李思急道:“你还受着伤呢,让信宁他们去追吧。”

  韩德让甩开她的手,叹道:“不行,必须是我去追,才能够把她劝回来。”他一路直追到府门口,没想到这丫头跑得飞快,只来得及看到一袭红衣在街口一晃而过。

  他们所在这条街是各官员府第所在,十分清静,可这一跑出去,便是闹市,十分难追,他左右看看,却是只耽误这一时,便看不到这丫头的行踪了。这幽州城如今危险得很。

  他却不知,果然只这一会儿工夫,燕燕就又惹上事了。

  燕燕从李府跑出,一边哭一边抹着眼睛,一路狂奔哪里辨得方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只想着要逃离韩德让,谁晓得才拐过一道弯来,却迎面撞上一人,两人摔作一团。

  燕燕抬头,正说着:“对不住,我没看到你。”便听得对面那人暴跳如雷:“大胆贱奴,竟然冲撞于我。来人,把她抓起来,剖胆炼『药』。”

  燕燕爬起来,却见对面那人一身彩衣,身挂璎珞,头戴羽冠,脸上用五『色』颜料涂得狰狞可怕,看她打扮,似是一名女巫,身后跟着四名小巫,打扮相似,但身上脸上的饰物涂『色』却是少了许多。

  一名小巫道:“肖古大人,主上的『药』不是要男人的胆吗?”

  那女巫咬牙嘶声:“男人女人,拿谁炼『药』我说了谁。我说拿她的胆炼『药』,就是她,给我抓起来。”

  燕燕大惊:“你、你是什么人?”

  那小巫狐假虎威地叫道:“这位是大巫肖古大人。”

  燕燕只觉得这名字好生耳熟,猛然想起:“啊,原来你就是要以人心和人胆炼『药』的妖人肖古!”

  肖古被她这一声“妖人”直气得双脚直跳,嗄声叫道:“大胆贱奴,你居然还敢骂我,来人,快快把她抓起来。”

  她只见这少女身着汉装,披头散发,眼中便有些轻视。她身后的小巫待要上前,细看燕燕虽然披头散发,满脸泪痕,但一身服饰不同寻常,拉了拉肖古:“师父,看她的衣着,不似普通人家啊。”

  肖古也看出来了,只是她素来骄横惯了,此时正在气头上,话已经出口如何能收得回去,当下怒道:“撑死是个汉官家的,便拿她炼『药』了又能如何?能够为主上奉献,是她家门的荣光。”

  燕燕一看情形不对,她可不是个束手就擒的人,不等肖古手下动手,她先抡起街市边的杂物扔过去,弄得这闹市鸡飞狗跳。

  肖古气得七窍生烟,连声斥骂,然而等巡逻的官兵到来的时候,燕燕早跑得没影了。肖古大怒,将几名弟子统统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些弟子们被她打骂已惯,只唯唯连声,听着她打完骂完,一路奉承着她回了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