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已经晚了,侍女芸儿迎上来,道:“大人还未曾用膳,夫人正等着大人一起用膳呢。”
韩德让道:“不是早说过,夫人身体不好,让她自己先用膳,不必饿着肚子等我。”
芸儿就笑道:“知道了,夫人如今都先用一些,等您来了,再一起吃些。对了,刚才皇后送了一壶酒来,夫人还与芳儿姐姐先喝了些。”
韩德让心中一愣,方才他就在皇后处,皇后赐酒,为何当面不说?难道还有些别的用意不成?当下停住脚,问芸儿:“皇后赐了酒?还赐了些什么?”
芸儿就道:“还赐了四道菜,夫人用了两道,还留了两道温着。”
韩德让点了点头,之前他公务繁忙,李氏一开始经常空着肚子等他,后来经他劝说,也不执着,就变成先用一半,再留一半等他回来一起用。
说着就来到正房,但见桌上摆着酒宴,李氏却伏首在桌上,似是等得久了睡着了。韩德让歉疚地一笑,上前想扶起李氏,触手处却觉得不对,李氏的身体僵硬,浑不似寻常样子。大惊之下,往她鼻下一探,竟是生机断绝。
韩德让当时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等他回过神来,众人已经发现出事,惊呼哭喊之声连片。
韩德让抱起李氏,他颤抖到几乎抱不住,好容易在信宁等人搀扶下,将李氏抱上床,放好,好一会儿镇定心神,才问芸儿:“这是怎么回事?”
他觉得已经是用尽最大的力气在问了,然而在旁人耳中听来,却几乎只看到他嘴唇在颤抖。信宁站在他身边,帮他又复述了一声。芸儿瘫软在地上,只觉得哭都哭不出来了,只微弱地回答:“我不知道,夫人刚才还叫我到门口等大人,她刚才还好好的,好好的……”
另一个侍女芳儿伏在李氏的膝边,也无声无息地死了。
死亡原因,是那一壶酒,那一壶皇后派人送来的酒,有毒。
韩德让问:“是什么毒?”
韩家本就是医术世家,此时早有人去验了酒中的毒,答道:“是草乌头。”
草乌头,巨毒,少量可治风寒湿痹、中风偏瘫,过量则会引起心跳过快而骤死。
韩德让再问:“谁送的酒?”
当时接了酒的侍从颤声答道:“是皇后身边的青哥姑娘送的酒。”
韩德让声音尖利:“你确定?”
那侍从早跪地磕头不止:“奴才、奴才不敢说谎,青哥姑娘替皇后传旨许多次,奴才不会错认的。”
若不是皇后亲信送过来的,他又怎么敢送进后院。一想到这酒原来是皇后赐给韩德让喝的,若是喝下去的不是韩夫人而是韩德让——他背上冷汗湿透。
在场之人顿时静默下来,很明显,酒是送给韩德让的,只是被夫人误服了。那么,皇后为什么要送一壶毒酒给韩德让?
是皇后要赐死韩德让吗?为什么?
信宁顿时想到前不久宫中传扬的三皇子生父之事,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难道是……皇后为了三皇子的身世,要杀韩德让灭口?
志宁却是想得更多一些,他不相信皇后会毒杀韩德让,倒是想到了另一层,很可能真正想杀韩德让的,不是皇后,而是皇帝。三皇子的身世流言,还有最近的帝后失和,皇帝对韩德让与皇后的旧恋一直耿耿于怀,若是皇帝想要迁怒和灭口,便会对韩德让下手。
其他人的想法,虽然也是各种猜测,但却多多少少,往这个方向多了些。
志宁先开口:“大人,夫人的事,接下来应该如何是好?”
是啊,应当如何是好?皇后赐下毒酒,是要韩德让的命,不管这背后到底是皇后所赐,还是皇帝所赐,都是这个国家权力顶峰的人,想要韩德让的命。那么,韩夫人死了,韩德让没死,接下来韩德让怎么办?
是质问宫中,还是……揣度上意,为了不连累家族,自己了断?
他想到的,韩德让自然也能想得到。
他看着志宁,忽然笑了:“你以为,是谁想要我死?”
不是皇帝,更不会是皇后。
他闭上眼睛,只觉得内心涌上来的愧疚,快要把他给完全淹没了。李氏警告过他,哭过、求过他,甚至于不惜自污名声,不顾一切地想把他从那个旋涡中拖出来,以免他在其中没顶。
可是他没有听,不但没有退出来,反而越陷越深。
他不畏死,他以为自己有足够的准备,面对所有的打击和报复。
可他没有想到,死的会是李氏。
“思儿——”她的名字,他有多少年,没有叫出来了。
她死了,永远地走了,他一生都亏欠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