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台

作者:蒋胜男

  然而接下来的流言、送美、说媒等不断出现的事情,让她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她和韩德让,是不是就这样不清不楚下去,任由世人诽谤下去,她不怕人家说她『淫』『乱』,反正契丹女子从来不必守着汉家那套规则。与丈夫不合,可以合离。丈夫死了,可以再嫁,没有谁规定非得守一辈子当寡『妇』。

  可是韩德让,他有经天纬地之才,她怎么能够让他承受“男宠”这样的污名。他已经是南院枢密使了,只要他愿意,名门出身的妻、千娇百媚的妾,要多少有多少。她又怎么能够倚仗着他爱她,自己坐拥儿女成群,却让他一辈子这样孤零零地独居在偌大的府第?这对他不公平。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羞愧,如果不是那些人一次次地『逼』迫着韩德让,把他的窘境、他的艰难这样推到她的面前来,她甚至就是想这样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付出、他的牺牲,而自欺欺人地拖延着不处理两个人的关系。

  是时候了,她应该给韩德让、也给世人一个交代。她要嫁给他,他会跟她在一起,而不用再每天回到那个只有他一个人的空『荡』府第,她的孩子就是他的孩子,他们会组成一个新的家庭。

  她这样想着、计划着,她知道这不是一张口就能够完成的事情,它像一场战役一样,要提前做好设计,再一步步地制定目标,如同一个个城池一样地拿下。

  而今天,胡里室的出手,或许就是这战场揭开帷幕的契机了。

  燕燕看着韩德让,一字字地道:“德让,你我早有婚约,此时正应该重偕旧好,我子当同汝子。”

  韩德让怔在当场,燕燕说的话,完全出乎他的预料。正如燕燕所想的一样,他在与燕燕分手的时候,虽然说的是安慰她的话,说只要活着,就能重聚。可是他当时就明白,那只是虚幻的安慰。

  后来燕燕入宫,他四方游历,更是自我的放逐。直到听说萧思温去世,他心系燕燕,赶了回来,为她查清萧思温的案子,也因此而再度留下。时移势易,他以为他和她这一辈子,就这么守着君臣之礼,他只要这样站在台阶上,永远这么远远地看着她,在她需要他的时候站出来为她效命,仅此而已。

  可是在景宗死后,他看着她一个人撑起一个帝国,看着她在重重压力下,变得紧张、削瘦,看着她甚至渐渐走上穆宗、景宗曾经面临的四顾无人,满目皆敌的恐惧不安,他不由自主地心疼她、怜惜她,曾经是那样一个无忧的少女,她不应该走上这条路,可既然已经走上这条路了,那他就只能站在她的身后,成为她的支柱,她的臂膀,她的港湾。

  乌骨里死了,胡辇走了,她更孤独了。她在深夜惊悸,她任『性』地让他来陪她,甚至她会因为听到有人为他说媒而失措地跑来找他。

  他的心情是复杂的,她曾经是他的小女孩,可他失去了她,然后看着她变得强大、变厉害,变得有手段,可是在他心底,她永远是他的小女孩,哪怕她已经成为人人畏惧的存在,可是只有在他面前,她才偶尔会出现小女孩时候的样子。

  如今,他的小女孩站在他面前,说她可以让时光倒转,她可以让前盟重续。

  他的心中一片柔软,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不忍说出,只轻轻抚『摸』着燕燕的发髻,一脸的无可奈何和纵容宠溺:“反对的人会多得出乎你的意料啊,燕燕。”

  燕燕道:“只要你和我一条心,再多人反对我也不怕。”

  韩德让答应的话到了嘴边,理智让他克制住了,最终,只能长叹一声:“燕燕,你让我再考虑考虑。”

  燕燕看着韩德让,眼中闪亮,似有星光落入眼中,她说:“我会给你时间,但不会给你太久的时间。我们已经错过了半生,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

  “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浪费了。”磨鲁古对面前的人说。

  胡里室的死,与胡里室共谋的几个人都害怕了,他们既不甘,又不忿,太后杀了胡里室,下一步是不是要问罪于他们呢?

  大于越休哥点了他们几个的名字,让他们的长辈带他们回到部族,至少几年之内,不可以出现在上京,出现在太后面前。

  他们还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怎么甘心为了这么一件小事,而失去最能建功立业的大好年华。韩德让毫发未损,而胡里室已经死了,还要惩治他们,这实在太不公平了。

  于是他们就来找虎古。

  如果说还有一个支持他们的人,那就是虎古。

  其中有一人叹息道:“太后的果决超乎我们想象,她这是要用胡里室的鲜血『逼』退我们。”

  他们要干掉韩德让,想用韩德让的命,给太后一个警告,给那些妄图推行新法的人一个警告。大辽是他们这些部族所共有的,皇帝的权力,当初也是八部公推的。有了皇帝,他们的日子是更好过了,可是皇帝不能够以新政为名,一步步侵夺他们作为部族贵人天生就拥有的权力。

  这样做的皇帝,是要引起公愤的,是做不长的。八部能够拥戴你,也能够掀翻你。

  而现在,就是要把皇帝伸得过长的手砍掉,把那些妄想爬到八部大人上面的帐下奴们除掉。

  “韩德让必须死。”这是他们共同的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