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嘴角虽然浮现笑容,深埋在皱纹当中的眼神,却毫无笑意。
炯炯有神、放射出强烈光芒的瞳孔表面,只有两把火光在摇曳着。
“喔,是孔雀明王——”空海叫道。
“明白了吗?”老人以干枯的声音说。
“感谢您那时还给了宝贵忠告。”空海说。
“什么事?空海。”逸势问空海。
“不久前,我不是告诉过你,在西明寺庭院遇见孔雀明王吗?”“就是这位——”“是的。”空海简短回答。
“在西明寺也说过了。为什么你不早些到青龙寺去呢?与其拘泥于这些无聊的事,你还有自己该做的事吧。”“您说的对,不过,我好像愈陷愈深,不能自拔了……”“那是你钻牛角尖。只要就此离去,把一切都忘光,以倭国留学生的身份,做应该做的事就可以——”“可是,这件事愈深入,我总觉得愈有趣。”虽然空海口吻相当谨慎,听起来却令人有种装糊涂的感觉。
此时,逸势好像终于明白某事似地发出叫声。
“空、空海——”逸势把手搁在空海肩上,“这、这、这老人,就是那时那个——”“没错,正是在洛阳遇到的丹翁大人。”空海语毕,老人丹翁马上接道:“久违了。那时,谁也料想不到,竟会在这种场合再度相逢。”去年,空海和逸势到长安之前,曾路过洛阳。两人在洛阳城闲逛时,遇到丹翁。
相遇处是南市一隅。丹翁在该处以江湖卖艺人的身份,聚集许多人表演植瓜术。
丹翁把瓜籽撒在地面,当场发芽,长出叶子,结成西瓜并叫卖。
空海识破幻术,丹翁感到很钦佩,送给空海一颗瓜果。
不过,看起来是瓜,其实是狗头,空海完全被骗了。这事发生在洛阳。
“我也没想到孔雀明王竟会是丹翁大人——”空海说。
两人相互凝视着对方。
“丹翁大人,有件事想请教您,方才袭击我们的那些人,是和您一伙的吗?”“不是。”“那么,驱使蟾蜍,要我们离开这里的呢?”“那是我的法术。”“那么——”空海拾起脚边写着胡文的狗骷髅,“这也是您的法术吗?”“这不是我。”“那又会是谁呢?”“你说呢?”丹翁脸上的表情完全消失了。
“最近,有各式各样的宗教、邪教自胡国传至唐土——”“听说是这样。”“其中,有崇拜火焰的所谓拜火教,那火,也就是光明之神——据说,拜火教教谕传入长安之际,祭拜黑暗之神的党徒也同时潜入长安——”“……”“这些党徒,好像被称为YAATO或KARAPAN——”空海话一说完,丹翁低声笑道,“我正因为怜惜你的才华,才对你说这些。你得赶快去办自己的事。在你拖拖拉拉之际,或许会造成无法挽回的遗憾。”“无法挽回的遗憾?”“是的。譬如说青龙寺的惠果和尚——”“惠果师父——”“或许惠果和尚就往生了。若是如此,该如何呢?”“——”“谁会传密法给你呢?”“——"“我说这些,并不只为了你个人,也是为了密法。从天竺到唐土一脉相传的密教,这解开天地秘密的教义,不传授给任何人,难道让它就此失传了吗?”“——”“我因为珍潜密法,才催促你行动要快。”丹翁从高处恳切地对空海说。
“依您的说法,惠果师父好像明天就要往生似的。”“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也不无可能。”丹翁在石碑上缓缓站起身子。
风吹得更加强劲。
丹翁头上漆黑的槐树枝梢也摇动得更厉害。
他往下俯视空海。
“请等一下。到底是谁把墓里的贵妃给挖了出来的?”空海跨前几步追问,“挖出贵妃的那些人,到底有何意图?或者说,是您把贵妃从这里挖出来的吗?”无论空海如何追问,丹翁已经不回答了。
他昂首仰视头顶起伏摇曳的槐树枝梢。
“贵妃如今人在哪里呢?”空海问此话时,丹翁俯视空海一眼,喃喃说道:“可惜啊,空海。满腹才华,却自取灭亡之道——”丹翁再次抬头仰视,放低腰身的瞬间,他的身体已轻飘然往空中飞起。
丹翁的手抓住头上一根树梢。
躯体重量使得树梢弯曲低垂。
树梢随即猛力反弹。
丹翁利用这反作用力,同时松手放开树梢。
“沙”的一声,树梢发出响声。
丹翁朝黑暗树林上空飞越过去,就此消失踪影。
之后,只剩空海等人抬头仰视的树梢,随强风摇曳不已。
“空海——”逸势出声。
空海并未回答。
只是抬头仰望黑暗中摇曳不已的树梢。
他正全神眺望着遥远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