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不适合政治。”白乐天别扭地回答。
“他这人感情太丰富、太丰富了。”柳宗元说。
“感情太丰富?”空海问。
“政治之事,当然要动之以情,却不能感情用事。”柳宗元看了一眼白乐天。
“刚刚我说过不打算逃。譬如逃情诗文之中。不过,自居易却有这样的情愫。
我虽也爱吟诗作赋,却不会因此抛身忘命。但是,白居易他——”“我也没打算为诗文拼命呀——”白乐天打断柳宗元的话。
“我的事就此打住,继续你的话题,如何呢?”“说得也是。”柳宗元点头,视线从白乐天移至空海身上。
“空海先生,老实说,我有一、二事相求。”“您尽管开口吧。”“一件我已说过,就是请让我今天与你们同行。”“另外一件呢?”空海问。
柳宗元看了看身边的人。有空海、橘逸势、柳宗元、白居易,加上张彦高、两名卫士及大猴。
“您方便对我说的话,也可以对大猴说。”空海说道。
“啊,您说的是,空海先生。之前我看见您将蛇藏了起来。您那种行为,该说是出于侠义之心吧,我相信您那时的心情。”“然后呢?”“不胜感激之至。”“话说用倭语所写的那封信,到底是哪位写的——”“您大概也知道吧。是晁衡大人。”“晁衡?!”空海反刍这个名字时,一直在旁静默不语的逸势,突然大声说:“是安倍仲麻吕吗?!”他难掩兴奋语气接道:“请务必、务必要让我们看那封信。我们可求之不得。”安倍仲麻吕。
是安倍船守之子,生于七。一年,与李白同年。
七一六年时,他以十六岁之龄被推派为遣唐留学生,翌年,与吉备真备、僧人玄防随同第八次遣唐使多治比县守跨海渡唐,这已经是八十八年前的旧事了。
当时,正是玄宗皇帝主政时期,李白、杜甫全聚集在长安城。
大唐王朝连绵盛开的巨大花朵、玄宗皇帝与杨贵妃的凄美爱情故事,在当时均尚未展开。
【八】一行人策马于春日旷野。
柳宗元。
白乐天。
空海。
橘逸势。
大猴。
六人各怀心思,马儿正穿越秦始皇陵寝,驰骋于春日旷野之中。蔼柳絮在风中纷飞。
【九】放眼望去,地面上柔和浅淡的青翠,随风摇曳。
的一部分。
心,也是如此。
心是肉体的一部分。
肉体也是心的一部分。
这不是理论。
是空海亲身感受、体会出来的。
空海立于曼陀罗之中。
发怔出神,仿佛陶醉于曼陀罗的境界,悠然自得地跨出脚步。
逸势在远处,忧心忡忡地望着空海。
一旁是大猴。
再一旁是白乐天。
再一旁是柳宗元。
再一旁是张彦高。
再一旁是徐文强。
还有卫士数名。
此刻,对空海来说,逸势的心脏跳动历历在目。
他感觉得出,所有看得见、看不见、感知得到、感知不到的一切,彼此之间都有一条无形的线连系着。
仿佛进入冥想状态,肉体正在品尝天之甘露一般,空海将周遭所有一切纳为己有。
在这当儿,空海的视觉能力、感知能力,似乎突然倍增了。
甚至舌尖也能感知空气的味道。
空海知道,入唐以来,自己的肉身和冥想力更加敏锐了。
空海陶醉在这天地之间。
心情舒畅不已。
空海心想,原来就是此种境界。
在倭国室户岬,持续半个月静坐所达到的境界,此刻,在极短时间内就达到了。
室户岬那时,自己曾经历一口吞下天星的神秘体验。
虽说目前的境界不如当时浓烈,肉身却比当时更增加了些许透明感。
感觉得到。
感觉得到。
感觉得到小草抽芽时,想从大地之中伸展而出的力量。
无数的草。
无数的虫。
细微渺小的生命群体。
汇集这些渺小生命群体,所形成的那股难以置信的顽强力量,此刻,正在这片大地之中冬眠,也正准备自沉睡中苏醒。
然后——不同于那些令人发狂般的生命力,另一种力量也沉睡在这大地某处。
这一切,空海都感觉得到。
他知道,自己正笔直朝着那股黑暗力量前进。
啊——空海恍然大悟,自己正站立在那力量之上。
正在那力量上面踱步。
只是,没想到那力量所横亘的范围竟是如此广大。
还未到达。
再往前走吧——空海继续踱步,在该处停住。
就是这里。
这里正是那力量的中心点。
空海站在该处,仿佛探看幽深大地底部一般,把视线落在自己脚下。
下面的泥土之中,层层迭迭地横亘着某种东西。
——个……两个……三个……不只这些。
数量多得数不清。
是一种没有生命的力量。
不但没有生命,而且令人背脊发凉,来路不明的力量,正沉睡在自己脚下。
空海感觉得到。
“就是那儿,空海先生……”徐文强的声音自远处传来。
果然是这里。
空海点点头。
站在远处的男人们,慢条斯理地朝空海所在的位置走来。
有种被人施行强大咒术的东西,正沉睡在这地面之下——一边眺望着朝自己走来的男人们,空海一边冷静地真实感知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