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事情是这样的。
昨晚刘云樵精神错乱。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空海和凤鸣同行,去见藏身吕家祥家的刘云樵时,他也是这副疯模样。
“你来了?终于要来杀我了?”刘云樵如此说,向前揪住空海、凤鸣。
甚至手持利刃,欲杀害两人。
凤鸣马上为刘云樵驱邪,让他恢复正常了一段时间,然而,空海等人一离开,刘云樵当晚又犯了,变得怪怪的。
“你,是来杀我的猫的吧——”刘云樵冲向凤鸣。
凤鸣押住刘云樵,帮他祛除恶气后,刘云樵便恢复原状。
据说,这种情况不停重复着。
而且,邪气在刘云樵体内停留的间隔,也愈来愈短。
换句话说,刘云樵的身体已变成随时可以召唤邪气的体质。
不论凤鸣如何驱除,转瞬间,邪气又积聚在刘云樵体内。
不安。
憎恶。
怒气。
这些感情啃蚀着他的心灵,令他能轻易感应邪恶之气,并召唤邪气。有时甚至连无害之气,只要触及刘云樵的意念,也会转化为邪恶之气。
邪气凭附在刘云樵身上。
凤鸣再度为他驱邪。
然而——凤鸣也不能不睡觉。
本来,晚上他都和刘云樵同房睡觉,但刘云樵终于拒绝了。
正是昨晚。
“你想趁我睡觉时杀掉我的吧——”刘云樵用恶狠狠的眼光,瞪视凤鸣说道。
这段时期,即使凤鸣施展法术,替刘云樵解除邪气,却也无法完全恢复原状了。
不论有无邪气附身,刘云樵的精神状态已开始变成这般模样了。
凤鸣陪伴身旁时,刘云樵不肯睡。
他似乎已出现幻觉。
“如果我睡了,你就会来杀我吧——”刘云樵自喉咙深处发出野兽般吼叫。
即使不是凤鸣,换吕家祥和他同房睡觉也不行。
刘云樵不吃、不睡。
没多久,人马上憔悴下来。
到了第四天晚上,凤鸣终于让刘云樵一人独眠。
为了谨慎起见,凤鸣先仔细驱除了宅邸、房间内的邪气。
继而替刘云樵个人驱邪,最后才让他独眠。
凤鸣睡在邻房。
午夜三刻为止,平安无事。
三刻过后,近四刻时,刘云樵房里传出声响。
“来了……”那嗓音嘶哑低沉。是刘云樵的声音。
“我知道,你来杀我了。”刘云樵似有从床上起身的迹象。
“你有办法杀我吗?如果有办法,就给我试试看。”刘云樵像是看到了幻觉。
凤鸣想要推开刘云樵房门,但推不开。
似乎有某物扣住,或是上了门闩。
企图推开房门的动静传到房里,刘云樵发出高亢的悲鸣。
“咿一”“咕咚”一声,某物倒落地面。
且传出刘云樵奔跑的声音。
继之,刘云樵尖叫一声:“混蛋!”“你杀不了我的。杀不了我——”危险!凤鸣心里如此想时,吕家祥和下人已持斧头赶到。
“用斧头——”吕家祥手持斧头砍向门扉。
“等等——”凤鸣刚说完,房里刘云樵发出野兽般吼叫,随后高声哀嚎。
“来、来、来了!”房中传出刘云樵背部撞墙的声音。
“你这畜牲,有本事来杀我啊。你听好!你杀不了我的,听好!你看——”某重物倒在地板的声音。
微弱的呻吟声。
突然间——一切又回归寂静。
“不行了。”这回换凤鸣接手吕家祥的斧头,朝门扉大力砍劈。
破门而入后,凤鸣发现家具散乱一地的房间中央,刘云樵俯卧在地,从他那俯卧地板的脸孔下方,汩汩流出大量鲜血。
原来刘云樵手握短剑,剌入自己喉咙。
“怎样,杀不了我吧。因为我动手杀死自己……”据说,刘云樵这样说完后,便断气而亡。
“空海先生,谁都帮不了想死的人。说要上茅房,趁单独一人时也可能上吊,或用利刃割断自己咽喉。总不能拿绳索一辈子拴住那人吧——”大猴说。
空海徐徐吐出一口大气。
【四】空海和橘逸势还未出门前,凤鸣已先到西明寺。
凤鸣原本相貌堂堂、才气纵横的脸孔,如今却憔悴得让人吃惊。
不听声音,还以为是别人。
眼眶凹陷,双颊消瘦。
凤鸣满脸枯萎入骨的病态表情,站在空海面前。
他前来向义明和澄明报告此事。
“太遗憾了。”空海说。
此处是西明寺中庭。
膨起花苞的牡丹上,洒落着温煦阳光。
逸势只在最初和凤鸣简短打过招呼后,便一直在空海身旁静默不语。
面对如此落魄的凤鸣,空海也没多少话可说。
凤鸣对空海的问候微微点头,喟然长叹。
“空海,老实说,之前我一直很有自信。”“自信?”“不管谁下咒,我都能保住刘云樵。没想到我大错特错——”“你别责怪自己。人一旦不想活了,谁也拦不住——”“不。”凤鸣断然摇头,“空海,我老是注意外面的敌人。可是,事情并非如此。真正的敌人其实在自己内心。”凤鸣以右手贴在自己左胸口。
“再如何拼命驱除人体内潜伏的饿虫,与拯救其心灵,其实是两回事。”“是。”“刘云樵的敌人,在他自己心里。如果我能及早察觉,不执著外在敌人动静,刘云樵便可免于一死了。”“——"“佛法不就是为此而存在吗?对佛法来说,哪类的法术并不重要。拯救人的灵魂,才是佛法存在的意义。我却忘了这道理。身为僧侣,我很惭愧。”凝视着空海的凤鸣,眼眸深处燃着一道火光。他仿佛正是仰赖那自己眼眸的亮光,向空海自白出上面那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