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狗在狂吠。
微弱悲鸣般的远吠声,飘升天际,卡在遮蔽月亮的乌云附近久久不散。
深夜——四下还无人起床。惟有槐树枝桠随风沙沙作响。
此处是屋倾檐斜的道观。
阿伦·拉希德与周明德,坐在道观屋檐下的石阶。
兰陵坊两边尽头的朱雀大街,就在前方防火墙另一端。
“尊师当真吩咐我在这儿等他?”阿伦·拉希德的声音惴惴不安。
“是。”周明德回应。
前天夜晚,周明德辗转反侧,半夜醒来。
他感觉胸口沉甸甸的,睁开双眼一望,被褥上坐着那只黑猫。
带点青蓝磷火的眼眸,正直直俯视着周明德。
“喀”一声,黑猫张开赤口,以沙哑声音问道:“是你叫我吗?”“是、是的。”身体微微颤抖,周明德点了点头。
“找我干什么?”“您还记得卖地毯的阿伦·拉希德吗?”“记得。”“那男人说想见您一面。”“他又要我诅咒谁死吗——”“不,似乎不是。”“是什么?”“详情我不清楚,听说,有名倭国和尚去找他,打听督鲁洽尊师大人的行踪。
阿伦·拉希德说,为了此事,有话想告诉您——”周明德说完,黑猫噤不作声,似乎要试探他的真意,两眼凝视周明德眼眸。
“知道了——”黑猫回应,“后天晚上,我会抽时间去。若他能来,在老地方绑黄布条——”语毕,黑猫指定了兰陵坊这里为见面地点。
“哎,那猫当时在胸膛直盯着我瞧,简直吓死我了。”周明德向阿伦·拉希德说。
此时,不知何处又有狗朝空狂吠。
一只狗发出吠声,受那吠声引诱,其他狗也相继吠个不停。
宛如有不祥动物趁着夜色穿过街上,狗吠声正在循序追逐。
“可是,尊师没有来呀。”阿伦·拉希德焦急地说。
“督鲁治尊师吩咐,见面时伺是半夜。时辰还没到。”“我总觉得周先生似乎很害怕。”“没错。我说过,如果可以捞一笔钱,要算上我一份,可是,如果你蒙骗督鲁治尊师的话——”“不是蒙骗,是帮忙。帮他忙,再向他索取理所当然的礼金——”“可是——”周明德心有挂碍的模样。
“你放心吧。”“我愈来愈没劲了。”“再说,我多少知道点督鲁治咒师的秘密。”“秘密?”“是的。”“你知道什么秘密?”“比方说,周先生您目前寄住的地方——那儿的主人,听说是王叔文先生的小妾。”“这事,附近消息灵通者都知情。”“那,周先生为什么可以寄住在王先生的别宅呢?”“——”“你看,说不上话来了。”“我才没有。”“那为什么周先生会在那宅子?”阿伦·拉希德追问,周明德支支吾吾。
“督鲁冶咒师叮嘱我,先在那里躲一阵子。他说,现在这儿最安全。如果有事,他会再找我替他干活。”“我是问你,为什么安全的地方,是王先生的小妾家里?”“不,不知道。”“不过,多少心里有数吧。”“——”“让我替你说好了。因为督鲁治尊师跟王叔文先生相识,是吧?尊师跟王先生两人,是不是正一起干着什么勾当?”“——”“最近传言,朱雀大街出现奇怪的陶俑妖物,您可曾听过?”“嗯、嗯。”“不知为什么,俑妖在朱雀大街各处树立布告牌。”夜晚灯火下,周明德脸色骤变。
“听说,‘德宗驾崩,后即李诵’——布告牌是这样写的。”“——”“不知跟朱雀大街引起骚动的俑妖是否同一尊?不过,某天,我到周先生宅邸拜访时,偶然瞄见内室也有一尊大陶俑。”黑暗中,阿伦·拉希德似乎正在窥看周明德神色。
“快别说了——”周明德声音僵硬。
阿伦·拉希德的唇角浮现一抹微笑,说:“我总觉得,督鲁治尊师跟王叔文先生,好像有什么企图——”周明德的喉咙上下抽动。
他像是要吞咽口水,喉咙却干巴巴的。
“看样子,我猜中了——”“你凭、凭什么这样说?”“我凭的是想象。为什么周先生会寄居在王先生小妾家一一仔细想一想这个问题时,自然就得出这种结论了——”“你听好,有关这事,在下一无所知,也不想知道。”“不过,你曾想象过王叔文跟督鲁治尊师之间的关系吧——”“不知道。”阿伦·拉希德发出低沉笑声。那笑声令人心里发毛。
“完了。被你怂恿,利欲熏心想插一脚,真是大错特错——”“怎么,您后悔了?”“没错。我不该来这种地方。现在退出还不迟。趁督鲁治尊师还没到,我要先走了——”“真是懦弱——”“——”“你放心。我们今晚的目的,是来向督鲁治尊师报告,关于那个到处探听尊师去处的倭国和尚的消息。我根本没打算拿王叔文或俑像的事,敲诈尊师。”“别说了。”周明德举起双手,将整张脸埋进袖口。
“你今晚的目的,是想判断,到底出卖尊师给和尚,跟站在尊师这边,究竟哪方可以赚到钱吧?”脸埋袖口的周明德说。
“你说得这么露骨,教我如何是好?”“话说回来,刚刚你脑海里浮现的想法,你曾对谁透露过吗?”“脑海里浮现的想法?”“你刚刚不是说,王先生跟督鲁治尊师有什么企图吗——”不知是不是多心,周明德脸孔朝下的姿势不变,声音却有些许转变。
奇怪——阿伦·拉希德觉得有些蹊跷,却还是回答说:“这事,我还没对任何人提起。”“是吗?那就好。”周明德干脆地回应。
那声音完全不像周明德本来的样子。
沙哑且低沉。
“周先生——”阿伦·拉希德唤出声时,此刻,天上浮云裂开,青蓝月光自天际斜斜照进道观屋檐下。
“原来如此,你还没对其他人说啊?”周明德齿间因大量空气冒出而发出咻咻声。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月光下,周明德自袖口抬起头,望向阿伦·拉希德。
一看到那张脸,阿伦·拉希德不禁放声哀叫:“哇啊——”自袖口中抬起的周明德的脸,已变成黑猫的脸了。
【二】发现阿伦·拉希德尸体的,是一位老妇。每天一大早,她便来打扫那座形同废墟的道观。
一如往常,她手持扫帚徒步至道观,却见一道黑漆人影,倒卧屋檐下。
她知道偶尔会有醉汉或流浪者露宿此地,遂不疑有他,继续前进,然而,这倒影却让人觉得模样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