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一朵沉甸甸的大红牡丹。
“空海,有人!”逸声高声尖叫。
定睛一看,某个拇指般大小的老人,正襟危坐在方才绽放的花瓣中,正仰望着空海和逸势。
毕恭毕敬地向那老人行了个礼,空海镇静地说:“丹翁大师,久候大驾光临——”“丹翁?”逸势重新探看花瓣,只见那丹翁仰望两人,正吟吟地微笑着。
“我们已中了那家伙的法术了吗?”逸势惴惴不安地问道。
“逸势,我们就好好接纳丹翁大师的盛情吧——”空海也浮出微笑,转向丹翁问道:“是我去找您,还是您移驾过来?”“空海,你想来吗?”“在下乐意得很——”空海慢条斯理地起身。
“喂、喂……”逸势略微躬腰,呼唤空海。
“逸势,你也来吧。这可是干载难逢的经验——”“你说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啊?”“你先起身,站到我身旁,闭上双眼。”空海说毕,逸势提心吊胆地起身,站到空海身旁。
空海握住逸势的手。
“闭上双眼。”“喔。”逸势闭上了双眼。
“听好,我说走时,你什么都不要想,跟我一起向前跨两步就行了。”“嗯。”“听好,走……”逸势被空海挽着手,向前跨出一步、两步。
“现在,睁开眼睛。”听从空海吩咐,逸势睁开双眼,人竟已在那牡丹花瓣之中了。
如同屋舍般巨大的牡丹花中央,空海和逸势并肩伫立。
两人前方,丹翁坐在***粉末散落的花瓣上面,静望着空海和逸势。
轻漫的红光,环绕着两人。
对面隐约可见方才空海房间的模样。
空海在丹翁面前缓缓落座。
逸势也学空海,坐到他身旁。
“我正猜测,大师今晚可能会出现。”空海向丹翁说。
“喔,为什么?”“李香兰宅邸遗失了晁衡大人的信件,此事莫非是丹翁大师所为?”“哈哈——”丹翁开心地笑道:“你都知道了?”“得知信匣里的东西不见时,周明德惊讶万分,那时我就猜测,应该是丹翁大师了——”“的确,那封信已落入我手中。”丹翁左手伸进怀中,取出一轴信卷。
“就是这个。”丹翁将信卷递给空海。
“依照约定,我想请你为我读信。”逸势一听此言,惊讶地望向空海。
“喂,喂,空海,所谓约定,到底怎么回事?”“我们约定,只要丹翁大师能拿到晁衡大人的信,我就要为他读信。”“什么?!”“待会儿我再跟你详细说明。”空海视线自逸势转至丹翁身上。
“拿去吧,空海——”空海伸手接过丹翁递来的信卷。
信卷贴着题署的纸签,上面用大和语写着一行字:奉玄宗皇帝之命,倭国遣唐使安倍仲麻吕携太真殿下共赴倭国。
纸签文字是以汉字为发音记号的万叶假名。
从旁探看的逸势当然也可以看到那些字。
信卷外面以麻绳捆绑。空海仔细解开麻绳,慢慢打开信卷。
信卷上写的是,发生在玄宗皇帝和杨贵妃之间的怪异故事,空海以清晰的思路,开始念出那封信。
【二】安倍仲麻吕的信。
太白大兄足下:尽管在下才疏学浅,基于下列理由,我仍决意写下这件事。
下面所要叙述的,虽是我个人亲身经历,却也是值得纪录的、不可思议的奇幻之事。另者,我且认为,若不写下来,这件事将随相关人士之死,全部埋葬于历史的阴暗中。
此事诚为大唐帝国巨大花影,乃一朝之秘事,即使如我,也难以窥知其全貌。
我只知道,诚如上述所言,如果我不写下来,这令人惊叹之事,将自世间消失不见。至于事情全貌,以后只能凭人想象了。但我认为,即使是故事的一部分,只要能撰写成文,仍有其一定的存在意义。
更直率地说,无论如何我都得写下这事。因为此事与大唐最高权力者的秘密相关,而我正是涉入其中之一员,对我而言,无法透露给任何人知道而撒手人寰,那将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
此种心情,大兄应该可以理解吧。
你读到这封信的机会有多大?我完全不知道。就算有机会吧。
也不明白你能否读懂日本国的文字?或许你没办法读。但我仍然想用以你为收信人的形式,写下这封信。
请原谅我,必需以即将遗忘了的故国文字,书写这封信。以此种文字形式来揭露大唐帝国的秘密,实感歉疚。原因是我记录此一秘密的目的,纯粹因为我无法将之埋藏内心之中,而不是为了让谁阅读而写的。
大唐国内能读通这封信的人,或许很少吧。我想,在你如今所在的当涂县应当也没有这样的人。但即使如此,这封信,我还是要以你为收信人。
以日本语言书写这封信,牵强附会地说,是因为吾国与此事未必完全无关。
以大兄为收信人,则因你与这件事多少也有些牵连。
玄宗皇帝、肃宗皇帝均已驾崩,高力士也不在人间了。不仅此事件的当事人,就连你、我及稍有瓜葛的许多熟识,也都依次将告别人世。
算一算,我也已六十二岁。
来日毕竟无多矣。
唉——如此动笔写信,我才发现,竟然有这么多话自我内心絮叨吐出。
我曾一度返回日本未果,而又再踏上这块土地,这或许是天意安排,要我写下这封信的吧。回到长安后,我即拜读了大兄所写的《哭晁卿衡》诗。
你我相遇,究竟是何时呢?记忆所及,当系天宝元年的事。
你因与高力士不和而离开长安,是在天宝三年(译注:公元七四四年)。仔细数算,我们已有十八年未曾谋面了。
与你在长安共度的时光,不过两年光阴耳。现在却还能持续如此书信往还,对我而说,诚属侥幸。
你在长安之时,彼时的长安,恰如一朵盛开的大红牡丹,尽情灿烂绽放,散发芳香气息。
天宝二年晚春,你被皇上召唤至兴庆池沉香亭,一挥而就写下《清平调词》,当时,玄宗皇帝五十九岁,我四十三岁,你也同样是四十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