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猫传

作者:梦枕貘



    “关于那封信,白铃夫人可曾说过什么?”柳老夫人因此想起白铃生前说过的话。

    “我曾听她提起信的事。”“噢。”“虽然没听说要把信交给惠果和尚,却知道她手上确实握有这样重要的信。”“您读过那封信吗?”“没有。我只听说过,但不知信的内容为何……”“信在何处呢?”惠果问。

    柳老夫人带惠果进入白铃房中,从柜子里取出几封信,再取出一个信匣,说道:“我想应该就是这个了。”打开信匣,里头有一文卷,是白铃的亲笔信,说明自己死后任何人不得阅读信匣里的信件,只能交予青龙寺惠果和尚。

    “是这个吗?”柳老夫人递出信匣,惠果稍微拉开文卷,匆匆一瞄说道:“没错,就是这个。”惠果恭敬地收下了那信匣。

    【三】“于是,那封信连同信匣—起被惠果阿阁梨带走了。”柳宗元说道。

    惠果告辞之际,取出纸包的金子,打算留给老夫人。

    “我不能接受这钱。刚刚您说,白铃夫人本来就要把这信匣交给您的。”柳夫人推辞说道。

    “由我这个和尚来说可能有点奇怪,就算是供奉给白铃夫人的吧——”惠果如此说完,留下金子,告辞而去。

    “原来如此。所以,那封信现在在青龙寺惠果阿阁梨的手上吗?”空海说。

    “应该是吧。如果没被烧毁的话——”“那,您是认为,这次的事跟那封信有关——”“有关。”“您跟惠果阿阁梨提过此事吗?”空海问。

    柳宗元有点忧愁地摇了摇头说:“还没说。在这节骨眼上,实在不知道这番话该不该说。或者,正因为在这节骨眼上,才该说——”柳宗元顿住话,欲言又止地将视线朝下。

    “不过……”柳宗元保持俯视姿势,喃喃说道。

    “是王大人吗?”空海开口问道。

    “没错,空海先生。正是这样啊。我才为这件事伤神。”柳宗元抬起头来说:“若提起高力士大人的信,也就不得不提晁衡大人的倭文信。如此一来……”“如此一来,也就不得不涉及王叔文大人或许偷信的事了?”“是的,正是如此。”“——”“到底如何是好,我无法判断。”“——”“只好私下找到惠果阿阁梨,向他说明一切,商量如何是好。要不,就是跟王大人明言,要他说出心里话——”“王大人目前状况如何?”“很糟糕。”柳宗元断言道:“可以说非常糟糕。食不下咽,瘦得不成人形。

    晚上就算上床了,大概也辗转难眠。”如此一来,柳宗元的负担势必加大。他看起来似乎也睡得不多,眼圈都已泛黑了。

    “该怎么办呢?”“我也不知道您该如何做才好。”空海坦白地说。

    “如果惠果阿阁梨没有烧毁高力士大人的信。那么,信应该还留在青龙寺。若能读到那封信,也许会有新发现。”“惠果阿阁梨知道另一封信的事吗?”“晁衡大人那封倭文信吗?恐怕还不知道吧——”“若是这样,我们或许有机会读到惠果阿阁梨的那封信了。”“此话怎讲?”“可以告诉惠果阿阁梨,我们手上有一封这样的信,并且拿给他看。至于信上写些什么,柳先生可加以说明。接着再问他,若他手上还握有高力士大人那封信,能不能也让我们看看。”“说的也是。不过,还是有问题。”“刚才说的那事吗?”“王大人或许曾偷走那封信的事,是否该告诉惠果阿阁梨?”“嗯。”“另一件是,现在惠果阿阁梨正专心为皇上施法,是否该在这种时候告诉他这种事?”“此事的判断,不该是我,而是身临现场的柳先生吧。”“诚然若是。我必须自行判断。”柳宗元咬着嘴唇说。

    “对了,惠果阿阁梨此时正在施行何种法术呢?”空海问。

    “我们未曾探问过。”柳宗元答道。

    “说来也是。万一风声走漏,下咒者知道惠果阿阁梨所施行的法术,他们便可取巧闪避。如此一来,法力也将削弱大半了。”“真会这样吗?”“是的。”“在那咒法之中,大概有许多不为吾人所知的微机妙处吧。”“正是。譬如说,受咒的一方——以此次而言,如果皇上得知本身被施咒,反而容易受制于咒法了。”“皇上已得知此事了。”“若已知晓,恐怕无法忘却吧。当务之急是皇上必须意念坚定,绝不可臣服于咒法。”“惠果阿阁梨也这么说。”“嗯。”“虽然我不晓得他施行的是何种法术,但惠果阿阁梨在皇上寝宫前设坛,法坛正前方置放一尊面目狰狞的佛像,然后,他坐落在像前祈诵。”“原来……”空海意领神会般点头说道:“法坛中央是不是矗立着这么大的筒状物呢?”他两手交合,在胸前比划大小。

    “您怎么知道?”“惠果阿阁梨正在施行的可能是——”“且慢,空海先生。如果您要说出法术名称,我们不听也无妨。

    万一我们听到了,又以某种形式传到对方耳里,法术威力恐怕会折损吧?”“是的。”“既然如此,我们宁可不听。”“好。”空海点头继续说下去:“不过,有一点需言明在先。如果惠果阿阁梨施行的法术如我所推测,那么,将是极为强烈之法,每一位皇帝仅能施行一次。”“这真是让人振奋的话啊。”柳宗元点点头后,问道:“对了,空海先生,刚刚您说到——”“什么事?”“若能得知对方所施行的咒术,将有方法可使咒力减半——”“我是说过。”“若敌方是您先前提到的督鲁治咒师,那么,我们不是已经知道他所施行的咒术了吗?”“可说已有一些线索了。”“数量庞大的虫加上狗——可以推测出是何种咒术吗?”“惠果阿阁梨所施行的若是天竺法术,那么,督鲁治所施展的,很可能是唐国的咒法。”“我国的咒法?”“道教咒法之中,有所谓‘蛊毒’和‘魇魅’两种,这次似乎是将两者合而为一了。”所谓“蛊毒”,是借用动物具有的不祥之力向对方下咒的一种咒术。

    譬如说,蛇和蛇、鼠和鼠等同类的生物大量搜集一处,放入一个容器里。

    然后,原封不动地放着。

    不久,饥饿的蛇或鼠会相互咬食,最后幸存的一只将成为施咒的道具。

    空海说明蛊毒之法后,又说:“在我们倭国,这被称为‘打式’。”“那‘魇魅’又是指什么?”“这种法术是先制作人偶,再将下咒对象的毛发或指甲塞进入偶之中,用以替代对方,再用火烧炙或钉入钉子。”“督鲁治咒师所用的,是将二者合而为一的咒术?”“没错。”空海点头说:“而且,它的数量超乎寻常。还有,就是狗。”“狗?”“将狗头以下埋入土里,让它饿坏了再斩首。大概是利用狗的执念为咒术的力量。刚才我说这是贵国的法术,可是从狗的用途来看,似乎也融人异国的法术。”“怎么说呢?”“大概也有胡国——就是波斯的咒法成分。”空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