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代赤说出想说的话,逸势开口道:“喂,空海,这种时候,你为何非找乐师不可?如果只是你个人喜好,找乐师丝竹风雅一番,那倒无妨。可是拜托赤办这事,是不是违背常理啊?”“不,绝非毫无关系。”“你是说,找乐师也有关?”“嗯。”“为什么?”“这事我说不清楚。即使慢慢说,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说明白,更何况现在也没那时间了。”空海说。
“没问题。我去找人。”赤回答说。
“既然如此,逸势,我也想拜托你一件事。”空海道。
“我?什么事?”“你最近还常去胡玉楼吗?”“胡玉楼?”“对——”“有一阵子没去,那又怎么了?”“很久没去了,要不要去一下呢?”“喂,空海——”“好久不见玉莲姐了,不是吗?”“空海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在这种时刻说这种话,恰当吗?难道去胡玉楼也和这次事件有关?”“也可以说有关。”“喂,空海——”“玉莲姐很会跳舞,是吧?”空海若无其事地回道。
“空海先生。”大猴声音有点僵硬。
“怎么了?”“我是不是也可以帮一点忙?为何您没交代任何事情给我?”这位巨汉一副不服气的神情,像孩子似地撅起嘴来。
“不,大猴,我也有一事相求。”空海此话一出,立刻瓦解大猴僵硬的脸部线条。
“您尽管吩咐。我什么都愿意做。”“请你到白乐天先生那里,转告他,说有关三天后出门那事,可否让我空海全权安排?”“知道了。”“你再向他说,当天晚上,我想举办一个追怀贵妃的宴会,请乐天先生务必现场吟唱李白的《清平调词》。”“是,我一定传达到。”“另外,你再告诉他,既然是难得的宴会,如果他能准备衣冠及配饰,将不胜感激。”“就这些吗?”“就这些了。”“要我做的,就只这些事吗?”“去乐天先生那里之后,还有许多事要拜托你。大猴,传完话,请立刻回来。”“是。”空海交代后,大猴高兴地点点头。
【三】众人告辞后,逸势似乎有些不满。
“喂,空海。”“什么事?”“我还是不明白你想做什么。”“何必计较?迟早你都会知道的。”“不是迟早,我现在就想知道。空海,你老是这样卖关子,这是个坏习惯。”“我没有卖关子。”“没有的话,现在就告诉我。”“告诉你什么?”“告诉我,你打算做什么。”“——”“我知道你似乎要在华清宫设宴。可是,如此做是为了什么?”“我不是说,是为追怀贵妃而设宴。”“真是这样吗?”“是啊。”“我想问的是,为什么要那样做?”“我没办法说清楚。”“现在大家都回去了。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人。说出来也无所谓吧?你不必瞒着我,就告诉我吧。”“逸势啊,我并非故意瞒着你。而是自认为说不明白。也不知道能否顺利进行。”“你说不知道能否顺利进行,是指什么事?”“就是那场宴会。”“又是同样的事——”逸势焦急地说完话,这时门前又传来声音。
“空海先生在家吗?”是前不久才告辞的赤。
逸势起身打开门扉,赤正站在门外。
“怎么了?”空海问。
“有不好的消息。”赤嘟囔低语。
“不好的消息?”“是的。”赤点头后,如此告诉空海:“昨晚有盗贼潜入青龙寺,以妖术盗走先前我们提过的那封信。”【四】夜晚——空海在梦中听到乐音传来。
箫。
笛。
月琴。
三种乐音在月光下奏鸣。
本来不能目睹的乐音,仿佛上了颜色般可以望见。
或者可以说,那色泽宛如花色般展现。
蓝色花瓣里,可以看见色彩复杂的黄色雌蕊和红色雄蕊。虽说是蓝、黄、红色,却绝非单纯的一种颜色,而是微妙地相互混合,颜色与颜色之间的手脚,均彼此缠绕相拥。
这是箫。
笛是透明的蓝色金属。像一把飞舞在半空的薄刃,在月光下优雅摇曳。
月琴则宛如在月光下簌簌飘落的大小红宝石。红宝石中,偶尔掺杂近乎碧玉绿的一抹蓝。
这些乐音彼此纠缠,在月光下渐次在空中升高。
乐音升天而去。
空海一面观赏这些乐音的色彩、形状,一面认知它们都是乐音。
更深切地说,在那些乐音或色彩上,空海甚至嗅到花的芳香。
滑溜溜的触感。
舌尖有花蜜般的味道。
空海的五蕴,正领受着乐音的刺激。
其实,到底乐音是主体,味道是主体,或者色彩、形状才是主体,梦见此等风景的空海也无从辨明了。
或许空海把色彩、形状当作是乐音或味道吧。
空海以色彩、形状的形式,聆听且凝视那乐音,另一方面,他自己也是乐音本体。
空海凝视乐音,也凝视着作为乐音本体的自己。
乐音在月光下冉冉升空。
空海本身也飘向天际。
鲜明的愉悦就在自己内心深处,而飞升天际也是一种愉悦的飞升。
内心深处的愉悦越发高涨,自己也就越接近天际;自己越飞升天际,内在的愉悦也就越发高涨。
终于来了——空海暗忖。
可是,却不说出口。
对方在今晚到底打算玩什么把戏,他正期待着。
空海以乐音化身飞升天际,不知不觉中已和云彩齐高。
云海中,有一巨兽蠕动,发出朦胧的蓝色磷光。
不久,它穿过云海,现出身影。是一条龙。
“唷,空海。”龙向幻变成乐音而飞升天际的空海打招呼。
“你要去哪里啊?”龙问。
“要到能到的地方——”空海又变回空海答道。
“听不懂。”“我想不出其他答案。”“再上去就不是人界了。不是人能到的地方。”“如果我是乐音,就不是人。”“那么,为何你要说人话。如果你说谎,我可会吃掉你。”“我说人话,是因为你用人话攀谈。是你把我当作是人,所以我暂时以人相现身。要不然,我用乐音对你说话吧。”从空海嘴里纷纷滑落而出的是大小红宝石、月琴的乐音。
不,它已不是空海嘴里滑落的东西,而是琴音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