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双手握住绳索,并以脚缠夹,开始攀爬。
男子的身体,很快上升到手够不着的高度,未几又升至屋顶高度,最后攀到比干佛洞崖壁更高之处。
然而,绳索仍继续向上伸展,男子也丝毫没有停止下来的打算。
男子身影变成豆粒般渺小,不久,便穿入飘浮天空的云端,和绳索一起消失了。
士兵和贵人们终于回过神来,首度察觉发生了什么怪事。
原来不知不觉之中,看热闹的众人和我,均已中了胡人幻术师的幻术。
激动的哭喊声,突然自天而降:“啊,若是我自己一人,随时都可逃走,只因爱妻被你们当作人质,才无法……”确实是那胡人的声音。
“皇上,我恨你!”令人凝血般骇人的声音,自天际传来:“有生之年,我一定与你作祟!”听到那声音,士兵们拔剑在手,团团护卫住皇上。
士兵们似乎认为,胡人其实并未升天,而是躲在某处,正想对皇帝不利。
然而,千真万确地,绳索迎向半空,宛如木棍般竖立着,声音自上流泻而下:“皇上,从今天起,你最好每晚都想到我,想得颤抖难眠。我恨你!千万别忘了……”这个声音传来时,“呀!”一名士兵朝绳索砍去,绳索却没断,只是弯曲了。
不过,仿佛以此挥剑为暗号,绳索又滑溜溜地从天上掉落下来。
待绳索全部落地后,仔细一看,那绝非可以升天的长度,只是原来长短而已。
除了浮云,空无一物的晴空,远远传来低沉的痛哭声。随后,哭声也停了下来。
地面只剩胡人妻子的尸体,以仰卧的姿势,张大眼睛望着天空。
【五】再次与短剑男子相遇时,我并没有马上认出他来。
原因是,距离上次碰面——也就是干佛洞惨剧之后,近三十载岁月已悠悠过去了。正确地说,是整整二十九年。
为何我至今记忆犹新,说起来,都是因为天宝二年春天的那场宴会。
那是何等盛大的一场宴会啊。
杨贵妃总是陪伴在皇上身边。
高力士、李白也在座。
真是让人毕生难忘。
当时,李白即兴作诗,皇上谱曲,李龟年歌唱,杨贵妃起舞。
安倍仲麻吕大人应该也在席上。
高力士,你因李白脱靴一事而与他失和,也是发生在那场宴会。
当时,我即将启程前往天竺。
一般而言,我都会辞谢出席此种盛宴,然而,一旦出发去天竺,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返回长安。一旦出了状况,也有可能就此客死异途了。
我心想,此一宴会将可见到平时备受照顾的诸多知交,也就出席了。
话虽如此,那场宴会却恍如一场美梦。
那样极尽人世奢华之美的世界,原本与我这样的人相距遥远。
不过,至今我还记得,当时我仍情不自禁心驰神荡。
若将那场宴会视为人间心力的流露,则可说跟密教并非绝对无缘了。
不过,此事暂且搁下,那并非今天我所要谈论的。
现在我不得不说的是,关于那位掷剑胡人男子的事。
宴席上,我和旧识们一一打招呼,却发现有一奇特人物置身其中。
我感觉哪里见过他,却想不出是何处——宴会中那张脸给我如此的感觉。
明明应是初次相遇,却像在某处见过。
不过,这种事本来就很平常。
明明见过对方的脸,却想不起其人为何?也或许,对方是其他人,脸庞或表情却跟自己熟悉的人神似。
与这样的人相遇,其实不足为奇。
然而,那人给我的印象,却跟上述感觉完全不同。
很显然地,过去,那人肯定曾让我留下深刻印象。明知如此,当时的我却不知其人为谁,也就是说,他埋藏在我的记忆深处,我一下子想不起来……不过,我曾留有强烈印象……我一直认为,记住他人容貌的能力,自己实远胜于别人。
只要碰过面、谈过话的人,我一定记得。即使见过干人万相,也从不会忘记。
因为我看人,并非只看其外貌而已。’我还会看面相及入相。可以说,人的容貌鼻眼等等,不过是观察整体入相时的一扇窗而已。
更清楚地说,人的脸型、眼珠颜色、牙齿排列,都只是一时的存在,且经常在变化之中。
但是,人相却难得发生变化。
对我而言,过去明明曾遇见过,却想不出他是谁——表示这一定是极为久远的往事。
此人一身道土装扮。
身旁还有两位年轻道士随侍列席,他们警视四周的模样,绝非泛泛之辈。
乍看之下,只是个不起眼、到处可见的老道士,我却感觉他维非普通道士。
“那位是何入?”我向凑巧站在一旁的晁衡大人探询。
晁衡大人回答:“那位是黄鹤大师。”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
原来那就是黄鹤大师。
虽是初见,关于黄鹤的事,我却早已耳闻。
据说,早在贵妃还在寿王府时,他便是随侍贵妃的道士。
即使贵妃来到皇上身边之后,他也继续侍候着贵妃。
姑且不论其道行如何,他因随侍贵妃而得以参与如此盛会,每未显露任何野心。
他在贵妃身边,不乏与闻政事的机会,但听说也只是老老实实服侍贵妃而已……然而,远观黄鹤身影,我却愈来愈觉得,此人绝非我所耳闻的那种等闲之辈。
沉稳微笑的皮相之下,看似暗藏着令人毛发悚然的恐怖东西。
他是一只深藏不露的野兽。
脸上浮现笑意,朝着猎物逼近的野兽。
虽然谈笑风生,饮酒作乐,却毫无可乘之隙。无时无刻不在侦察对手的表情或弱点。
宛如放在兔群之中的一匹狼。
而且,这匹老狼因为披了兔皮,周围兔群并未察觉它就是狼。